手有点热乎，手（一）

我持刀砍瓜，沸腾的汁液四溅，手上烟腾如炊，觉不到丝毫痛楚。
香气逸散，整个餐吧甜腻尽染，众人围拢上来，摩拳擦掌地等待热量散去以便下口。
我坐上吧台旁的高脚椅，用抹布擦去手上依然温热的橙黄汁液。金属的滑亮质感重新被毫无遮掩地裸露到空气之中，像刚打了蜡的跑车。
朵颐声渐起，牙齿与嫩肉之间碰撞出激情，传入我耳洞的，却像是某种虔诚。
胡老板站在吧台里面，双臂抱胸，睥睨餐宴全程。
餐尽，所有人脸上泛起满足的微笑，幸福，不过如此了吧。
顾客们陆续离开，伴随着间歇性从口中喷涌而出的溢美之词。
“克拉肉瓜，我此生挚爱啊！”绰号“灰蜥”地熟客驻足吧台，左眼含笑，右眼眼眶中是只机械球，拼了命地在眼眶中乱窜。
胡老板还以微笑，刚吸进去的一口烟，被用力顶出鼻腔，形成两道细长的烟柱。
“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尝到下一批货？你看我，刚吃完就又迫不及待了。”
“克拉星那边的情况没人说得准，你知道的。”烟柱再次被顶出来。
又过了两个烟柱的时间，沉默已经发酵出酒味，这位熟客才识趣地摆了摆手，尴尬离场。
“你从来没想要尝尝味道吗？”胡老板问我。
“这瓜，是天然生长的？”
胡老板咧开大嘴，笑了。
“你他妈管那么多呢？”
大概真如胡老板所说，是我想得太多。
我时不时会回想起，头一次见到胡老板那个傍晚。夕阳血色中，他从荒野里走来，俯下身，观看我用双脚持铲，在一块烧热的石板上煎烤肉排。
那时距离我失去双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有人精心将它们从我的肩膀上取下，不知现在时否仍在市面上或黑市里流通，还是早已被移植到了新主人的身上。
当时我一定是饿急了，狼吞虎咽下整块肉排后，才注意到他在看我。
他咧开的大嘴呼出烟臭，于是我收获了一双崭新的义肢和足以糊口的生计。
胡老板经营有方，我用新手臂烹饪出的食物也经常受到顾客们的夸赞，没过多久，胡途餐吧的生意就再次兴隆了起来。说“再次”，是因为这家小店曾经兴隆过，后来落寞了。
第二天“灰蜥”来得有些迟，几十张餐桌已经被割肉工人和运肉工人们塞得满满当当。
她只好在吧台坐下，点了一份普通的煎肉排套餐。从进门开始，满面的阴云就没散开过。
直到灰蜥干瘦的身子忽然被几个工人如臭虫般扔进墙角，我也没弄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要挨那顿打。
做好五份套餐，准备交给端盘的阿炳时，却发现他正试图从几个工人手中夺下瓷碗，动作显得慌乱而局促。
大厅中央，餐桌被打翻了几张，墙角里的灰蜥在狂笑。
“你敢不敢再说一次？”工人捏着瓷碗的手指泛白。
“上层人不配吃克拉肉瓜……”灰蜥的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一只瓷碗在她耳边爆开。
飞片划破皮肉，在脸上、脖子上和下意识抬起的手背上，留下道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