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龙】【暗恋】

我们以为时间是洪流，可以冲刷这世间的一切，包括情感。
该说，和他的相遇是必然吗？你在踏进茶室之前还在犹豫。北京的天气比你记忆中热了不少，看来高中地理老师上课讲过的温室效应果真还在发作。人老了，越发活得简单起来，年轻时说过的精致造作，在生命的长河中被磨砺殆尽，你把那一匹一匹的宋锦织缎收进衣柜的最里层，用防水袋整齐地装好。身上穿的是瑞蚨祥去年的棉料子，百年老店又多了几十载年岁，越发让你放不下了。
屋内没开冷气，新式的恒温恒湿器你也用不习惯，总是让你嗅到空气中冷清又无情的气味。王九龙背对着你坐在椅子上，身后开着雕花木窗，透进带着草香的微风。他已经泡上了一壶熟普，红亮的茶汤盛在锤纹的琉璃盏子里，让你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夜，你从他的水杯里饮茶的场面来了。
“好喝吗？”他跟你坐在天桥后门的台阶上，诗里说：天街月色凉如水。是不是就是这样。“还不错，就是多放两年就好了”你不爱普洱，总觉得有股子奇怪的涩口味，年份久远酝酿出的香气馥郁浓烈，却莫名让你品出一股子凄凉来。 
可多好喝啊，年份久远的普洱多好喝啊。你一口一口喝掉半杯，依依不舍地将剩下的茶还给他。“大楠，你说，是不是越是历久弥新的东西，越是好”他掌心还有你的核桃，揉动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啦声。“那当然了”他毫不犹豫，“老东西，有老东西的韵味呀”
你看着他鬓间的白发出神，直到他叫你，“你坐呀”，这才缓步上前坐到他对面，看着他递给你一杯茶水。他的手上还带着一枚小小的竹节金圈戒指，那本是你的。不值钱的镀金已经发白，露出银子的内里，可此刻却晃了你的眼，让你觉得干涩发疼，几乎落下泪来。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你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松快些，他却沉默了许久，将你的勇气和空虚的欢愉消磨殆尽。“挺好的”王九龙的声音很轻，“你怎么样？”他问道。“我孙子，今年考到美国去了，成绩很是不错”你答非所问，却又仿佛一语中的。终于你和他之间，原来也无法一直无话不谈。
他叹了口气抬抬手示意你喝茶，普洱的茶香停留在你的舌尖，涩得发苦。“原来这茶，不是越放越香啊”你突然笑了，喝光了最后一点茶底子。“见到你很高兴”你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见到您，很高兴”
“我该走了”你准备离开，他却突然开口，“乔儿”
你先生唤你阿乔，哥哥叫你乔乔，同事称你乔姐，只有他，会叫你乔儿。“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几十岁的人了，问出这样幼稚的话来。你想笑他，却发不出声响，张张嘴，却是一句哭腔。“我那时候，等了你好久。久到你就像是一场梦。后来，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没意思了”
你扭回身望进他的眼底，看到了那天晚上的月亮，皎洁得不像话。
“我曾经，以为我们总会在一起的。不管要过多久，不管，有多难”你的眼角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落，在你的唇边停留，溜进你多唇齿之间，苦咸。
“我真的该走了”你朝他微微鞠躬告别，他却伸出了手。“乔儿……”你听见他在叫你，于是把手递过去与他的相握，他的体温总是比你高两度，温暖而又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