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不下来的黄昏

北京总是一夜入冬。郭麒麟跟张云雷杨九郎告了别，出了出租车，走进玫瑰园才警觉迎面的风有了砭骨的寒。大抵是心绪不宁，对这些杂余日常分身乏术。他拉着外套拉链往上提了提，将下巴捂进了领里，干脆与那些不讲道理的狂乱流体正面交锋，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这件外套是去年秋天陶妈妈给买的，他和陶阳一人一件，他这件是黑色，陶阳那件是灰色。当初陶妈妈将衣服给他俩的时候，笑得眯起了眼睛，她说他们哥俩好，所以买衣服也经不住想给两人买一样的。那时候两人都是笑笑，没一句多话，似乎互相将那笑当作了默认。也互相都不过问，好像只要不过问，某些本就渺茫的期待最终就不会落了空。
这件衣服一直是郭麒麟随身携带的物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哪种心态，不管外出演出还是进组拍戏，只要是出门，这件衣服保准儿在。思绪到这儿，他伸手揉了揉有些抽疼的太阳穴，酒真不是个好东西，总是在人脆弱时乘虚而入，害人愁上添愁。酒也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能顺着你的满腔悲怆登堂入室，以眩晕的失控感麻痹你的意识，让你短暂逃离那些野蛮生长的忧愁藤蔓，短暂的忘了愁。
像是有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倏地抬头，郭麒麟的目光停在了自己房间那盏亮得突兀的灯盏上。房间阳台上有个逆光的人物剪影，消瘦却精神，撑着下巴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就好像可以透过层层叠叠的昏暗屏障，直勾勾看到他心里去。郭麒麟一瞬间失了神。
今年是郭麒麟认识陶阳的第十二年了。十二年前，他12岁，陶阳11岁。陶阳瘦瘦小小的，呆呆的一撮头发从额前垂下来，乖巧的贴在脑门上。他性格慢，不肯与人交流，只肯跟在郭麒麟身后，一手拉住郭麒麟的衣角，一手捏颗蜜桃味的奶糖，只要郭麒麟转头看他，他就把糖给人递过去，眨巴着大眼睛，水汪汪的，任郭麒麟怎么不爽他的跟屁虫行为却也说不出半句呵责言语。再后来，郭麒麟就习惯了，身后总跟个瘦弱的小孩，尽管这个小孩其实也只比他小一岁而已。
直到陶阳越长越高，最终与郭麒麟不相上下，站在他身后的小孩就渐渐活成了别人争相示好的角儿，那只牵住他衣角的手也变得骨节分明，纤长温柔，舞台上的一抚一弄也尽得风韵。到了这个时候，郭麒麟才恍然悟得，原来他的小阿陶早就长大了，不再需要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看人，不会再捏住他的衣角直到那一角被手汗濡湿，也不再能日日缠在他身边，像只甩不开的可爱小狗。但是唯一不曾变过的，应该是递向他的那颗带着蜜桃甜味儿的糖果了。
郭麒麟“咔吧”一声打开门，房间里的灯光刺得他双眼发酸。阳台上的人依旧还是站在那儿，夜风将他额前的碎发撩拨起来，肆意飘动几下又服服帖帖回到额头上。他应该是听到郭麒麟进门的声响了，所以有微微侧过头来一点，却依旧没回头看他，只是将目光锁定在远得几乎要看不见的一个不知名建筑楼上。
郭麒麟换了拖鞋，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儿单薄的背影很久，深深叹了一口气，气息在空旷寂静的房间中悠悠荡荡绕了一圈儿，终而消散。他向阳台走过去的时候顺手抄起床上那件灰色外套，进了阳台，就将它搭在陶阳肩上，无声无息的站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