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将军的理发师
这里原本是一间羁押政治犯的地下室,苍白的阳光从狭隘的窗口探入这间黑暗的房间,落在黑石制成的地板上成为一方小小的灰白。
房间并不很大,一张单人床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窄窄的方镜前摆放着一把陈旧的椅子,其上的皮革已经开始脱落。那人正端坐在椅子上,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巧的新式火铳轻放在身前的桌案上。生铁的枪管落在桌面上叩击出轻响,一顶礼帽也被置于桌上。
面前的镜中映出将军太过年轻的脸。这位帝国的传奇将领曾参与了帝国针对蛮族或反叛者的各种战争,可传闻中勇猛如虎的强人看上去却只像一个艺术学院的年轻学生。那苍白的脸庞甚至显出了一丝病态,永远透着疲惫的蓝眼睛充斥着某种早已被打败的神色。这人何止不英气逼人,简直颓唐得像是个情场失意的年轻诗人。
一点金属的光亮从将军脖颈后亮起,一把剪刀咬住一簇黑色的细发。随着剪刀刀片咬合时的咔嚓声,丝丝点点的黑色碎发顺着剪刀飘落在了地面上。太过轻盈的碎发落于地面时发不出任何声音,因为并非所有东西都有值得被注意的分量。
“我听说叛军已经向着这里行军了。”理发师专心致志地梳起一缕黑发,用剪刀将发梢绞断。“这座城市的市民们都不太踏实。”
“哈顿堡失守,他们士气正高。”那声音轻缓,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想要听清这样的话语,任何人都必须放浅呼吸,小心地侧过耳朵。
“但大人会击败他们,对吗?”
“……陛下希望我能击退他们。”那股熟悉的疲惫语气从来发自肺腑,让人不禁为他感到难过。这位大人无论何时都像是从远方到来的旅客,风尘仆仆的眼中透出许多不为人知的悲伤。
(二)
窗外的树梢上挂着枯黄的秋叶,只要微风稍稍地吹拂便毫无生气的飘落。由于对这份危机的无动于衷,地面上已遍地枯叶的尸体。
帝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在重要的战役中接连失利。将军从不断的撤退中得到一丝慰藉——不同于胜利后聒噪的庆贺,撤退时没人想要去叨扰他。
从儿时父亲带着他参观军营时开始,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就找上了他。步枪的校准声,响亮的口号声,皮靴踏在地上的咔嚓声,从那时起他就被这些声音缠住了。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梦境或是现实,他没有一刻从这份恐惧和焦虑中得到解脱。可他越是害怕,就越是胜利。越是胜利,皇帝就越是重用他。
薄薄的刀片轻轻刮下将军脸颊上的胡茬,混合着白色的泡沫被一同甩在地面上。
他从来也不曾得知自己究竟是为何指挥着一场场战斗,究竟是为何接受一场场授勋。那些民众和贵族向着他抛出花瓣,皇帝衰老的脸庞露出赞许的笑容。可他对这一切只感到茫然。就像是过去占领一座村庄时,躺倒在路边半疯的老头呆滞地望着他光亮的皮靴时那样,他呆滞地望着举国上下的赞美。
他又想起那些死在战场上的部下和同僚。那些人中有的新婚燕尔,有的初为人父。他们死时无一不是极不情愿的,也是因此,他们的葬礼上无人不为这些年轻人感到叹惋。可将军却为此感到欣慰,那些人终于到达了终点。就像是结束了某种苦行那样,那些人可以仅仅是躺在棺材里被埋进大地。就算不去做什么世人也不会去指责他们,终于可以心安理得的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