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匠【上】

春节时，村里是年年都要杀猪的。
富足人家自然不说，日子扳着指头过的人家，也是要杀猪的，虽猪不是自己家的，但总要参与，或帮忙定个猪腿，或帮忙捆个猪腰子。无论如何，一刀子对着猪脖颈，等着哗哗的血最后快干涸时，向养猪的人家讨个喜，说两句吉利话，主人家多多少少会割下二两肉来，赠与帮忙的人。猪是宝贝，分猪肉这举动，大概也类似着散财消灾的意思吧。
而每到春节，王一刀本冷清的日子，便突然活泛了。
王一刀是村子里的杀猪匠，些许可以从他的名字里听出来，大概他杀猪，从来只用一刀的，选刀，磨刀，寻位，举刀，手起刀落，猪连哼哼的时间都没有，一命呜呼，便没了动静。村里的人，逢年过节的都找他杀猪，一是信的过他的技术，再者，若是杀猪不顺利的话，那就代表着来年的一年气运都不顺利。找好杀猪匠，不仅是让猪走的轻松一些，也是让来年气运顺利，不至于招灾惹难。而每到该放年三十的炮时，王一刀沉寂了一个年头的刀也终于从那老旧地褪了色的驴皮刀鞘中抽出身来，开始它一年中最繁忙的，也是唯一的工作。
但有些事，总是要改变的。
许是五六年前的春节，亦或许是十几年前的，那一天之后，王一刀再也没抬起过刀来。
据老者所说，那时候，王一刀还是一如既往的去工作，作为村里最好的杀猪匠，他在春节接的活路，远比一年内他下地的次数还多。不知是因为自信，还是起了马虎劲儿，他那天就只草草地将杀猪刀揣在怀中，裹着大衣就走进了东北凛冽的风雪里。三两步，就走到了雇主家。
雇主姓张，是当地有名的财主，但人很善良，经常分些米面啥的给吃不起饭的穷人，所以，王一刀去他家杀猪时，总能分到比其他雇主那多好几两的肉。王一刀也愿意去。张财主请王一刀杀猪，那自然是有大堆大堆的人要凑来看的：一是张老爷子心善，每个来的人都有份；二来是张家的猪，一直都是村里最肥的，那杀猪的场面，自然是壮观。张家的猪，长着岩石般结实的肉，肥硕的猪肚随着这猪铿锵的步伐都能晃晃作声。更厉害的是，这猪一用起力气来，青筋突露，仿佛就是一只只青色的小龙盘曲在这猪的猪蹄、猪腿、猪腰上。在娱乐活动本就匮乏的年代，看一场杀猪，不比看古罗马斗兽场所获得的刺激与兴奋少，甚至于对那些一年到头老实本分的种地人来说，这样的表演，就是一场反抗沉默的狂欢。
到了张财主家，理应是要等声回事的。但毕竟王一刀也算是常客，便也不用报上一声，且就随着管事的去后院了。到了后院，王一刀才发现早就围满了一堆堆等着看表演的人。他褪下大衣，将自己的宝贝刀拿出，借了管事的一盆水，一块磨刀石，坐在地上就开始一下下的磨了起来。“哗沙，哗沙。”一下又一下，泛着银光的刀刃已经能倒映出周围人迫不及待的脸了，终于，王一刀摆了摆手，舀了点水出来，洒在自己磨好了刀上，瞬间，仅有的一点锈水褪去，本就锋利的刀隐隐地发出一阵阵寒意。王一刀点点头，起身找管事的要绳子，旁边的人开始发出低沉的欢呼声，簇拥着王一刀向那已经宣告死亡的猪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