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2)
本以为过了这焦热的几天就会好一些,可哪想后脑勺又是嘭的一声,他腾的一下跳起来拔腿就跑,却被老王抓住脖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给我趴在这别动!”他愤愤的低着头想,“哪天你死了,我就把你扛在身上当掩护,哪儿枪打的厉害我就往哪跑,让你身上多几个窟窿眼。”
这天的晚上,他用他的钢笔和一小张纸片写了封控告信。到底是个书生,他当时跑的枪都丢了,却还没落下这些东西和小半瓶墨水。“鉴于老王同志的这种独裁作风……是残暴的、罪恶的,是法西斯行径……”他想把这东西写的义正言辞一些,却免不了带上点书生气,文绉绉的,没一点威慑力,好在这几个兵不识字,没有人能拿这来开他的玩笑。火堆旁,老王拿着那纸片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又交给旁边几个同样抓耳挠腮的战友看,最后直截了当的扔进了篝火里,闪起了一小团火,照绿了他刚刚还得意的脸,气冲冲的吼道:“你这个法西斯。”“少给我整这些我不明白的,你既然识字,就教我们认俩字吧。” “哼!” “嗯?不行吗!”他实在不敢再违扭这老兵,一声“哦”之后,他拿着他的钢笔,在他们每个人的左手心里写上了他们的名字,笔尖划的他们痒酥酥的,一个个笑着在地上比划。
“哎,不对啊,我的王怎么比他的张少那么多?” “是啊。” “这里我是带头的,我的应该最多,你是不是写错了。” “没写错。” “肯定写错了!” “爱信不信!”
第二年的时候,他已经摆脱了瘦小稚嫩的模样,伪装起来在地上一趴两三天也可以,几个兵在他身上走过也一动不动,即使是突然响起枪声。又到了秋凉的季节,又是遍地蓬草的时候,又是他们曾经宿过营的地方,却不比去年幸运。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被包了饺子。
深夜,在山坡上,只剩了他和老王。许久,老王拔了根蓬草杆,用打火石敲了又敲,终于将蓬草点着个火星,放在嘴里吸了口,说了声“小逃兵,再最后做次逃兵吧。” “凭什么,我现在不怕打枪了。” “趴下!”简短的话是有力的,他被吓得一哆嗦,低下了脑袋,趴在蓬草丛里,听到老王又吸了一口,抬头看了看,那火星闪了闪,熄了。他抽了抽鼻子,想说什么,却把头往深里埋了埋,压实了胸口下的拳头。
天亮了,又暗了,当着再次泛起的鱼肚白,他找齐了几个兵,在每个左手的手心,写上了他们的名字,在这个山间少有的平地上,把他们埋了。此后,这连亘的山间,多了几个坟头,也多了一座小石屋。蓬草一年年的长了枯,枯了长,坟头上却常年干净。
在生命最后的时间里,他拿着那生满了锈,也早已没了墨水的钢笔,仍在手心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拉开了手榴弹的引线,手臂松了下去,滑到一边……他的眼前好像有一颗火星,闪了闪,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