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采薇

“我仍然记得，那一夜的明月。”老者将手中的枯枝放入火堆，飞溅起几点火星，“那是我入伍的第一天，深夜的沙场之上，营帐里有人在唱家乡的歌。我一生中第一次听到那样如泣如诉的歌，唱的人口齿不清，但是没人嘲笑他的歌。我看到身旁老兵眼眶中的泪水，才恍然想起，身边的这些人，已经离家许多年了。”
他抬头看了看火堆前的年轻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来羞愧，第一天入伍，我就开始思念家乡了。”
“老先生不必自惭，思乡是人之常情。”年轻人看样子是个粗布衣服的旅者，但是谈吐却很风雅。
老者似乎陷入了回忆：“我那个时候想啊，我离家之前，曾在地里撒下豆苗的种子。若是可以，真想回去照料一下。不知道这仗还要打多久，我何时才能回家。”
“这一仗，就是一整年。”
年轻人皱紧眉头，“为何当时战事如此焦灼？”
“因为是那些游牧的外族啊。”老者微微摇头，“神出鬼没的外族实在是捉摸不透，我跟着军队辗转数个地方，有时候休息时间也没有，所以睡觉连铠甲也不脱。”
“可以想象。”年轻人慎重的点头。
“然后一年又一年，我从思念豆苗长起来，豆苗成熟，一直到连看到豆苗枯黄的想法都不在抱有。每天都在行军中度过，书信也送回家乡。慢慢的，我也就不再相信回家的可能了。”老者低下头摸了摸手上的老茧，“果然武者能信赖的，只有自己掌中可以握住的东西。”
年轻人背过手，也摸着自己的手，那里也有着和老者相似的老茧。他脸色凝重，若有所思。“那么您，是不是厌恶战争？”
“当然厌恶，但是也并非完全厌恶。”老者眼睛慢慢圆睁，“我仍记得行军之时。开战之时，那些高头大马的嘶鸣，将军们的高呼，我的血液在那个时候如同烈火一样燃烧。高得看不见的同袍们，还有威武雄壮的骑兵们。与他们并肩同生共死，是老朽难忘的幸福。”
在年轻人的眼中，老者似乎又年轻了起来，如果说一开始的老者就像是空洞的朽木，现在，旧日的回忆显然幻化成一点火星，枯木也煌煌燎燃！
“若是你在当时，就会体会到我的感受。那时候我在一生已经过去的岁月里，从未那般想要高呼，想要奋武，想要看的胜利的朝阳，想要我身边的旗帜昂扬在沙场最高的地方。然而……”老者声音慢慢拔高，昏暗的双瞳燃起烈火。
年轻人也不由得动容，“然而？”
老者严重的烈火戛然熄灭，微微叹息：“我所有的奋武的梦想，都结束了。如今我年岁已不低，于是就退伍了。从军数十年，一旦离开，我该去哪里？我的亲人音讯全无，我的家乡早已不是再是我的家乡。”
“花落十余载，征夫犹未还。埋骨青山中，满眼荒草寒。”年轻人轻轻的念着，语气透着悲怮。
“我仍然会思念当初，那是一个杨柳清脆满目绿意的时候，我的亲人送别我离去，我告诉他们等我，等豆苗枯萎的时候我就回来了。”老者双目放空。喃喃道，“花开了一遍又一遍，豆苗长成了又枯萎，可我仍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