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笔下的白娘子与雷峰塔:摘自《文化苦旅•西湖梦》
西湖 白娘子既是妖又是仙,但成妖成仙都不甘心。她的理想最平凡也最灿烂: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个基础命题的提出,在中国文化中具有极大的挑战性。
白娘子 中国传统思想历来有分割两界的习惯性功能。一个混沌的人世间,利刃一划,或者成为圣、贤、忠、善、德、仁,或者成为奸、恶、邪、丑、逆、凶,前者升入天堂,后者打入地狱。有趣的是,这两者的转化又极为便利。白娘子做妖做仙都非常容易,麻烦的是,她偏偏看到在天堂和地狱之间,还有一块平实的大地,在妖魔和神仙之间还有一种寻常的动物:人。她的全部灾难便由此而生。
普通的、自然的、只具备人的意义而不加外饰的人,算得了什么呢?厚厚的一堆二十五史并没有为它留出多少笔墨。于是法海逼白娘子回归于妖,天庭劝白娘子上升为仙,而她却拼着生命大声呼喊:人!人!人!
他找上了许仙,许仙的木讷和萎顿无法与她的情感强度相对称,她深感失望。她陪伴着一个已经是人而不知人的尊贵的凡夫,不能不陷入寂寞。这种寂寞是她的悲剧,更是她所向往的人间的悲剧。可怜的白娘子,在妖界仙界呼唤人而不得见容,在人间呼唤人也得不到回应。但是,她是决不会舍弃许仙的,是他,使她想做人的欲求变成了现实,她不愿去寻找一个超凡脱俗即已离异了普通状态的人。这是一种深刻的矛盾。她认了,甘愿为了他去万里迢迢盗仙草,甘愿为了他在水漫金山时殊死拼搏,一切都是为了护卫住她刚刚抓住一半的那个“人”字。
在我看来,白娘子最大的伤心处正在这里,而不是最后被镇于雷峰塔下。她无惧于死,更何惧于镇?她莫大的遗憾,是终于没能成为一个普通人。雷峰塔只是一个归结性的造型,成为一个民族精神界的怆然象征。
雷峰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