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师
那是月色皎洁的晚上,他坐在亭子里轻抚那把桐木琴。已是料峭春寒,已是又一年。他垂着头,手指轻拨琴弦,有呜咽的声音流散在微凉的夜风中。一曲方停,他抬头看着幽幽月色,唇角弯起,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若是你听了,可是会怪我荒疏技艺?
他收了琴,背在身后,走出亭子,往那一家深夜仍亮着灯火的酒肆而去。
或许是来酒肆多次,或许是他常年背着那把琴,酒肆老板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给他端上了他常要的酒水,又默不作声地退回柜台后。
杯中酒液醇香,他饮了一口,唇齿间满是辛辣甘甜滋味。本就是不善饮酒的人,他喝了很多次,却还是忍不住呛出了眼泪。
即便如此,他还是一杯接一杯地仰头灌下,任那滋味在鼻端,在身体的各处弥漫,仿佛只有如此似乎才能将什么稍稍留住,哪怕只是刹那,也好。
倒在桌上的时候,他的眸里映出那摇曳灯火迷离,然后有人轻步过来,在他半倒在酒桌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那人伸手落在他的肩上,轻推了推他,有陌生的温度从肩头传来,他撑着头起身,看着那人忽然恍神轻唤着,蜀黎。
蜀黎,那个陌生到足以沉淀在岁月深处的名字。
二
国亡的时候,他连同那些来不及逃脱的宫人一起被锁进重重宫苑深处。没几日,有士兵给他们戴上沉重的镣铐,押着他和宫人们去服苦役。
向来抚惯琴弦的手指搬起沉重的石料,尖利的棱角刺破手心拖出黏腻的血液,他咬牙弯着背脊慢慢向前走,带着荆棘的长鞭在空中甩出噼啪响声,落在背上划烂单薄的衣裳,带起一道道淋漓血肉。
“快点!”监工的士兵扬着长鞭催促。
额上的汗液滴在苍白干裂的唇上,他抿了抿,舌尖尝到一点咸腥味道。他不敢停,就只能慢慢往前走,往前走,可眼前的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无风无月的夜晚,只能从开着的窗望到墨色天幕里那些晦暗星辰。身上的伤口疼得睡不着,他爬起来望着那浓稠夜色。远远地,不知哪一处有宫人聚在一起低沉哭泣,飘散在风中。
只觉麻木。
国已亡,自己此生也如浮萍蝼蚁一般,归乡已成奢望。他借着昏暗的灯火看血迹斑斑的手,恐怕此生再也摸不到琴了吧。
记不清又这样过了多少个日夜,他终是发了高热,却不能休息,监工的士兵高高扬起鞭子,打在病弱的身子上,他被那力道冲得踉跄了几步,背上的石头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鞭子裹挟着风又落了下来,背上结了痂的伤口裂开,温热湿润的血浸透衣衫。他不太能觉不出疼,耳边似乎有不停的叱骂声传来,弯身去碰那落在地上的石头,却在碰到的时候一头栽倒下去。
是有谁伸手扶住了他,手里沾了他背上淋漓鲜血?有声音隔了千山万水般响在他的耳侧,像来自某个遥远又熟悉的地方,是他日日夜夜念着的故乡吗?
三
君王不知从哪里听闻他琴艺高超的事,特命人将他带到奢华的宫苑前为他弹奏乐曲。
他被人引着到了宫苑前,有宫人为他取了琴过来放在置好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