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于神灵和人群之间——李白(6)
于是,在所有的风景都离自己远去的时候,诗人仿佛是在上天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知音:山。山是执着的,不会因鸟的飞去而感到孤独,不会因云的远离而怅然若失;山是宽厚的,他能容纳世间所有的欢喜和悲哀,不论面对的是趾高气扬的封禅帝王,还是孤独无助的失意文人,他都是那样一如既往地倾听,一如既往地理解;山是永恒的,王朝的兴替,个人的沉浮,对于他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一瞬间,他就是天地的象征,也是无穷的宇宙的代言。诗人静静地注视着山,突然感觉山也在静静注视着自己,温暖的目光消解了自己所有的漂泊和悲哀,褪去了自己所有的烦躁和不平,诗人感觉自己已经和山一样,变得沉静,变得安详。于是,诗人看见山对自己微笑了,似乎是山在赞许自己,于是,诗人也微笑,因为,与山对视良久,他们已经成为挚友,或者说,已经互相融合。
五百多年后,辛弃疾在《贺新郎》中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论者多认为这是化太宗称赞魏征语“人言征举动疏慢,我独见其妩媚尔”,我以为不然,因为此词还有后两句:“情与貌,略相似。”可见无疑是化用太白此诗。当人不可同群的时候,诗人从自然中找到了最高的人格维度,并与自己的人格期许融合,于是,自然成为人格化的自然,而自己也成为自然化的人。
每个人都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害怕没有同盟军。范仲淹就曾不无忧虑地慨叹:“噫,微斯人,吾谁与归!”诗人与普通人不同的是,他们坚信,在世人的不屑和冷眼之上,有一个更高的标准,这个标准,不是汲汲于名利之徒所能企及的,当他们被命运放逐的时候,他们也会傲岸地放逐命运,而不会向命运摇尾乞怜。因此,如果李白听到范仲淹略带胆怯的叹息时,一定会用自信的声音回答他:“噫,微斯人,吾与山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