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

蜡烛
奶奶家有一支蜡烛。
这恐怕是一只很老的土蜡烛。它形制粗短，稍微有些上窄下宽，底面也不平整；它的蜡质暗黄，甚至略略有些发黑；它没有商标，没有编号，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它来历的特征。仿佛是沉睡的记忆，昏黄的历史，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居住在奶奶床头的柜子里。
它到底是什么呢？
一
蜡烛的记忆早已经在我的脑海中消弭。
城市中的孩子自不必多言，即便是郊区的子弟，又有多少还需要一点荧荧如豆的灯火来照亮夜晚的书桌呢？
从油灯到白炽灯到日光灯，再到LED灯，夜晚的世界越来越灯火通明，乃至可谓绚丽多彩。中国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短短70年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进的照明工具在时间上扩展了人们的活动范围，照耀着一个生机勃勃的国度前进的道路。
而蜡烛，也如同潮水一般从千家万户里匆匆褪去。
它真的消失了吗？
二
千官朝谒五门前，一路春风蜡烛烟。
蜡烛或许已经陪伴了我们上千年。
司马子长的书桌前，一只蜜烛静静守候着太史公记的诞生。上至炎黄，下至当代，浩如烟海的画卷在烛光下缓缓展开；
青莲居士的酒宴上，一颗蜡泪伴着醉歌缓缓滴落。西至瀚海，东至扶桑，汉字谱写的诗词在灯火中传颂四方；
武汉汉口的监狱里，一簇小小的火苗默默见证着夏明翰的决心。无惧询问，毋畏拷打，一句“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遂传千古。
还有北平城中的校园，岷山山头的军帐，延安郊外的窑洞，西柏坡上的土舍……一只又一只的蜡烛在沉沉夜色中燃烧，昏黄的灯光晕染出漫漫前路。
更有白山黑水间的星星灯火，那是潜伏在老林中的无畏斗士；有白洋淀边的暗暗烛光，那是缝制征衣的母亲与妻子；有冀中平原地面之下的幽幽灯豆，那是勤劳的人民在构筑地下的长城……
蜡烛燃烧着，燃烧着，跨越了荣耀的光芒，度过了苦难的岁月。
它一直在无声地守候。
三
我无法把眼前的蜡烛点着。
它太老迈了。它的棉芯如此之短而且脆弱，似乎我稍稍用力就能粉碎；它的底部如此不平，以至于无法稳稳地立在桌面上。
任何照明器具都能轻易地嘲笑蜡烛——它微弱，一口气便能将它熄灭；它昏暗，多少只蜡烛汇聚也难以匹敌一盏灯泡的亮度；它危险，摇曳的火焰处理不当，又可能会引起灾害。
我们已经不需要蜡烛了。
我们有先进的技术，有丰富的资金，有充裕的时间。我们可以用灯光点缀夜空，用霓虹涂抹月亮，甚至能让飞鸟失去方向。
任何人都不能对抗时代的力量。
四
停电了。
这是早有预告的事情。
如今是用电高峰期，为保障市区供电，农村地区需要分时分批次停电。
一切都已计划完善，通知到位。各家各户早早将电器设备使用完毕，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大人们，孩子们，姑娘们，小伙子们，老人们，年轻人们，在家中休息的人们，在乡间行走的人们，大家等待着，等待着从柜子中取出一只只白静秀气的蜡烛，等待着将它们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