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门云梦录—楔子
从日出,到深夜。
脊背笔直,苍青翠竹般,不肯弯下去半分。
单薄身影被月光拉出长长的影子,斜映在地上,越发消瘦。
清丽容颜染上几分苍白,薄唇微抿,露出些许倦怠。
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深而冷的光,在黑暗笼罩下,越发耀亮。
那双眼睛盯着前方,清明眼底倒映着紧闭的房门,门后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她知道,师父真的生气了。
从小到大,她一向顽劣,常惹得师父大动肝火,事后她总会乖乖地认错,被罚一顿板子,然后等师父气消了,再接着胡闹。
但这一次,她绝不会退让半步。
因为,她已别无选择。
该走的路,五年前便已注定。
这些年无数个噩梦里,那浴血厮杀的身影,就站在那里,站在那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地方,悲怆而深情地望着她。
一如往日。
少时相识,同拜于山门之下,名为师兄妹,彼此却早已情根深种。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练剑,一起喝酒,一起观星......
记忆里的那个少年,是广漠上最耀眼的日光,鲜衣怒马,烈烈于北疆辽阔天地之间。
他曾说要带她纵马边疆,看成群的牛羊,喝最烈的酒。
那最好的年华里幻想的所有美好,随着五年前那场动乱,一起灰飞烟灭。
师父常说,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
可她偏不信,费尽心力,四海寻觅,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那个偏爱风沙和烈阳的少年,真的不在了。
黄泉碧落,阴阳两隔,曾说好的相守白头,终成了一场梦幻泡影。
白瑧望着夜空,似乎想要从遥远的星海中,寻找那个少年存在的痕迹。
记得分别那日,云梦山一如往日清明朗和,初春的日光总让人心情舒逸,连分别的苦闷也被暖阳温拂,只留下些许羞意。
他说等山上枫叶红的时候便回来,再带上一坛老酒街,一醉到天亮。
许是这诺言太过让人沉迷,酒香还未闻,便已先醉。
醉的不问世事,不懂险恶。
直到京城传来噩耗,清远侯府因拥兵自重,率军擅闯禁宫,意图谋反,被当今圣上下昭诛杀,府内诸眷无一幸免。
传言那晚,京城黑云密布,恶风肆虐,清远侯府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一场大火,烧了整整三天。
她赶到的时候,偌大的府邸,只剩下几处残垣断壁,白骨黄沙。
用生命和忠诚捍卫北境的清远侯府,没有战死疆场,没有马革裹尸,却倾覆在了皇权倾轧。
她心中那个纵马少年,清远候府的世子,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她随他一同下山,如果她一直守在他身边,是不是就不会这般遗憾痛苦?
白瑧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那双漆黑寒凉的眼底漫着深沉夜色,连风都带上了凉意。
她心中有团火,烧了整整五年,不灭不息,不休不止。
回忆不可追,然而活着的人,却不该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