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暮日的空旷如同真空般寂静。
我走向田野深处褶皱的云,终点是一座修葺一新的木屋和一株茂盛青葱的树。
我曾经说,如果有机会,要去那个新闻里遗世独立的森林木屋里去住一次,把头顶唾手可得的夕阳别在胸前。或者生起火炉,虽然我不会生火;总之,零散的有关平静的细节我都那么渴望,我渴望把这种陈旧过时的安定铺上餐桌,尽管实现愿望需要四张高额的往返机票和敢于面对飞机失事的勇敢之心。
我的目光已经发动,满载着爱意和动容。
起先是缓缓踱步,不时会侧目看泛着澄晕的天幕。我曾仔细体察过大街上每一对恋人的每一种笑,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我用心地演绎陪伴的喜悦,一个笑从天际倒映在我的脸上。
走得久了,我有些不耐烦。看它仍在这片麦田的尽头,我开始慢跑。
不知道什么季节的风正逆向飘过来,比云稍重,在我的衬衣上擦过金黄的麦色。
某一个独行的晴日,我在那个高悬着十字架的暗室中悄悄地读到了与自由有关的一部书。在此之前我始终不知道如何解释自由。我没有体会过自由。书上说,每个人都有掌控自我生活的权利,那就是自由。我记住了,所以我现在开始跑,并让风吹开满地的麦色。
远方,如同色彩明丽的贴片画,在眼眶中径自享用永恒。
为什么仍然远?我说不出现在心里是气馁还是怨怪,我只知道,我要回家。
回家,回到时分的罅隙中,回到那条许愿的咽喉的深部,回到幻梦的尽头。
我听到风声了,跑得那么欢快,显然是比我还要激动。也不怕那刺人的麦针,越过群山般起伏的麦地,直到那棵茂盛青葱的树前,每一段枝杈,每一片叶子,都引来声声温柔而小心的激动,“沙沙——”,把所有情绪都吹在我的衬衣上,其中也有木屑一般粗糙的日常感,有浆果一般酸涩的心事——那些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可能是阴天的缘故,也可能是在嘈乱的人群中不便于叙述伤情,那些话被卷跑了,跑得又那样仓促,很快就消失在阴天的影子里,灰暗的人群则继续投射下喧嚣。
跑得那样仓促,和现在一样。
天空震颤,开始有粘稠的橙黄滴落,弥散开一阵令人作呕的酸气。有一小块麦地被灼烂了,致命的灰黑腐蚀着麦穗,肃穆的道袍加诸瘦扁的躯干,双膝跪裂成灰烬,誓言坍圮,就用那无重数的砖砾作为墓土,去埋起所谓的自由。
十字架从高空坠落,压倒了大片的麦。
我本能地加快步伐,但我几乎感受不到心脏剧烈跳动的激烈,我手臂甩动,我目眦摇晃,我牙床碎裂,我胃腔紧缩。
远方,安卧在橙黄的底部。
风停了。
高悬的十字架嵌在土壤里,巨大的阴影如同阴天般投落在麦田的遗迹之中。
风仓促地消失在十字架的阴影之中,灰黑的麦穗拜伏遍野。
我闭上眼。
我流不出泪。
我很清楚,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再一次睁开眼,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
印象中一直这样躺着,渴睡的双眼耷拉在地平线上,被密布的阴云压出了五六道褶痕,压出了细密的雨丝,空气随之咸涩。
书瘫在地上,开面朝下,折痕横立。
机票钱安静地躺在某张卡里,森林自由的风只是自由地吹跑了,卑微的爱埋进了土里。
远方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