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的女司机

有故事的女司机
Tailor Tam/2016.6.11
我喜欢数着一路上昏黄的路灯发呆。路灯就该是这种跟放了三十年的线装书一样的黄色，而不是什么性冷淡的LED。
这辆深蓝色的别克跟其他别克没有两样，都总是深蓝色的。车不算新，但可以看得出经过了细致的保养，这一点与前面正在开车的女司机比较吻合。
“我曾经开的不是车，”她打了一下双闪，一踩油门便超过了前面那辆犹豫不决鬼鬼祟祟的车，“我开过一家娱乐城。他妈的会不会开车？”
我有点累，想要伸一个大大的懒腰，可惜舒展不开。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第二个女儿，也没有了第二个老公。女人没钱不怕，可以找个好老公。没有好老公，也可以自己挣钱。”
路灯好像更黄了。它们用尽力气朝我的反方向奔逃，我想要伸手到外面安抚一番，但是只能无功而返。
“你猜猜，我当年在一圈夜场可以吹多少瓶啤酒？三十瓶，足足三十瓶。”她右转时碰上一个踌躇徘徊于车流之前的小伙子，点刹一下，骂了一句扑街仔，又踩下油门飚过去了。
“只是想不到老公没了，钱也没了。娱乐城这种地方，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能做的不过是在到处穿洞的船上向外泼水。”
车里好像有股烟味，不知道是上一个乘客抽过，还是她抽过。我已经懒得介怀了。
“把店关门以后，一想到还有两个女儿要养，哪有时间去哭？”她从后视镜望了我一眼，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的心不在焉。“去年听说出来跑滴滴能赚，我就跟人打白条买了这辆二手车，好在几个月就回本了。”
好累。真的想闭上眼睛睡个天昏地暗，但是我办不到，起码不应该在别人把心底话和盘托出的时候睡着。
“出来混，说没有碰上过事情是假的，好在有惊无险吧。有次接到个喝得五成醉的男人，刚上车的时候一手拍到我大腿上，我一声断喝，他就彻底怂了，整趟车他就没有再敢动一根手指头。”这回是我从后视镜看她，她笑了，笑得有点二十四岁时的样子。
“我也不年轻了，要知道我的大女儿看上去跟你年纪差不多。现在嘛，及时行乐，只要把她嫁出去，我就可以出去到处走走了。这辈子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对不对？”兴许是她也累了吧，用没有戴戒指的左手揉了一会儿肩膀和脖子。“有人说钱买不来快乐，大概是他们没有把钱花对吧。”
可以听得出车流变小了，大概我们的目的地也不远了，我甚至可以嗅得出禺城郊外的清新气息。如果还有机会，真希望可以再来这么一次说走就走的旅途，当然不是以现在这种略为尴尬的状态。
“我倒是有一个心水的对象，也不怕告诉你，是以前娱乐城的一个熟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把声调提高了，仿佛摆出了得理不饶人的架势。“我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嘛，出来玩玩有什么？做小姐的不也有好人吗？”
或者说，可能做小姐的好人更多。这句话就在嘴边了，我却说不出来，大概已经养成了沉默是金的习惯。
“我会看掌的哦，这人是个公务员，双手断掌，不劳而获，”她挑起了画过的眉毛，与其说是骄傲，不如说是调皮。“下半辈子呀，衣食无忧。把女儿交给他，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