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辕北辙》
桂花,多久没见到桂花了。许是许久了吧,却又仿佛不久。
窗外的桂花年年秋天总是这般开着,开的明亮艳丽,开的平平淡淡,开的黯淡无光。秋风貌似看透了我的心情,竟也帮衬着,摇落树上的,卷走地上的。奈何落的却总比飞的少,不仔细看,地面全是金黄。 茶凉了,我直愣愣看着这般情景,一时想写些什么,觉得该写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写起。
长于世家大族安氏的他不爱那些大富大贵的花,原是最爱桂花的。那一年和他偷偷去了桂花园,看了满园桂花,他便兴奋得像个孩子,将十几年的礼数抛之脑后,竟脱了鞋,蹦到了那一层桂花毯上去,归家时还不忘折了几支,只道要养在水瓶里,问起,便说取个意境。
问起安家,必定会对你说:“这孩子,便是不务正业,若是有志,必是大器。”
他就是没有志向,所爱都是等不得大雅之堂的玩意儿。蛐蛐,小说,戏曲……不过他最爱的还是花,桂花。他对桂花的爱,从形,到香,至味。莫说水瓶中的桂枝,就连身上配的香囊,秋日饮的酒,全是桂花所制。就连最爱的那件细秀暗金纹缕衣竟也绣有桂花,一团团簇在一起,格外可爱。
每每相遇,他必定一副手持扇子,研墨赋诗。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透露出一种稚气未脱,骨子里的调皮。
景庆二十三年,南夷侵占了长宁;东倭于长静日夜笙歌。
他便不爱了桂花。
桂花易落,他便不再爱折枝水养。宫中巨变,安后被废,连嫡长子荣襄幽居冷宫。永贵妃上位,转身变为皇贵妃,又变为副后。安氏一组朝政势力逐渐衰落,在永副后成为沈皇后的那一日,全族流放。
他,去了边患不断长静。
长静长静,常年安静。
但是并不安静。
生于北方,耐不住南方的潮湿。吃惯了辣口的他,面对甜口一时不知道如何下筷。跟着他到了南方的我,心痛着,却也惊讶着他的改变。从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过着无人伺候的流放生活,他每一日的甜与苦,我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搂着他仍由他在肩头哭的时候才能体会。他开始早起,月还没下,便见他已然起身。恍惚间,屋外刀光剑影。恍恍然再醒时,他已劈好了柴,煮好了饭,笑着哄我起来。他似乎永远都笑着,不明白生活的难。但我知道,白天他嘴角的那份不变微笑是为了掩盖心中的苦,安慰我,仿佛只要有一刻不在,心中的苦便会决堤,唯有一个个深夜,才决堤而出。
长静的屋前本有两棵桂树,他却直呼晃眼,连夜便挖了根栽别处去了。
莫说香囊,桂花酒,就连那件最爱的暗金纹的衣裳也收拾起来,说以后自然有时间穿。
景庆三十年,皇帝驾崩。从永贵妃上位的沈皇后被众臣弹劾。安皇后复位,荣襄继位。
年号宣丰。
归祀元年十月,我和他被接回了丰朝首府承年。他,官复从三品大理寺卿。从品同正。
归祀二年二月,官至从一品少保。我原为他高兴,却见他愁眉不展,心里知晓这是虚职,无法一展才华,但是看见我担心他,他还是笑着。抱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