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我们”《毓落》第一章 与 君 书
(1)
说起修玉。
倒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多年前,李元一叼起烟斗望着窗外。窗外是二月的北京,萧刹的清晨,天气阴暗,未几飘了几瓣雪花。雪花洋洋洒洒顺着窗游进屋子落在他的眉眼上。
说起修玉,他喜欢他。在人生最后几刻,他想起许多事情,甚至回望这不太长的一生,一点点来,他年幼笑着接过母亲亲自给他做的长衫,父亲带着他去军营把他放在脖子上玩耍,他年少在书房读书,坐轮船留洋做留学生,遇见修玉,娶妻,女儿,女儿...到最后一刻夹杂着女儿婴孩时的轻啼和修玉的笑声,他的眉眼嘴角,他纤长的手,他的拥抱,他光着白皙的背在洗漱台洗脸。的的确确是再也回不去了。
“我马上来见你。”你知道吗,生命里有些伤口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结痂,淡忘。可遗憾不一样,会贯穿整个生命,直至死亡。若面见了修玉是否也会见到那因他亡故的妻。
他和修玉逃离北京是在1930年年末。两人连夜逃离,穿着黑色衣帽,租车南下。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只是紧紧靠拢身体,握着手。呼吸与心跳的声音都听得清晰。还有轮胎碾压过碎石的声音,大片尘土扬起的声音……
“元一,你知道吗,我好久没这样开心了。”张修玉害怕,他也害怕,想起妻子与女儿熟睡的脸庞,逃走时打碎的灯盏只觉得心惊肉跳,可是不走行么,他答应他,要只有两个人的好生活。他已经快30岁了,有有事就是要拿出勇气,不顾他人与结果。修玉是南方人,咬字轻细,把他的名字念的好听。
“到了那里,天气好,冬天也暖和,我们能更开心,你因为入京唱戏打小就离开了上海,这下回去了我也能陪你找找父母。”他望着黑暗中他的脸若隐若现,确实那么真实,安全,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修玉说“好。”便沉默了,也许微笑着,也许点了许久的头,可他没看见,只是感觉他更用力地握着他的手。
若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之间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一定把过往换成每一刻都紧紧拥抱他的时刻。
也许是人生的哪一步走错了么,万劫不复,像是修玉唱的那出《荒山泪》。在他衬衣贴着胸膛的口袋里永远放着一张修玉的照片,那个年代仅有的黑白照,齿轮状的四周,修玉穿着浅色长衫,整齐的头发,腼腆的笑着,再后来看倒像是惨笑。他一出生就预知了自己惨淡的一生。
李元一死后,父母亲为他装奁尸首,换下带血的衣衫,恍然间就发现了这张照片,一时无语。母亲还是哭了,妇人那种凄厉悲痛的哭,他要是听见了也要掌掴自己不孝。父亲在一旁望着,两只手不知放在哪,信步出去抽烟,几滴眼泪划过满是皱纹的脸。母亲给他换上了从前他常穿的黑金长衫。他从前穿这件长衫就格外精神,如今死了,还是那么精神。母亲絮絮叨叨的说着。
浆洗过的坚硬长衫,遮住了满身的伤痕,遮住了脖子上绳子的黑紫色痕迹。黑色把这一生都掩盖了。煞白的灯光照在他身上。
母亲把照片轻轻放在他手中。他的手好凉,小拇指在争吵慌乱中折断,露出森森白骨,血已结了痂。全家人都已泣不成声,却没有人在心里原谅了他。他是最自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