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一曲故人知

她出生在1994年2月9日，除夕夜，江南水乡。
她三岁那年，家乡的园林被列为世界遗产。
20世纪的最后一年，她开始上小学。
那时候，去市区的公交还是小巴士，招手即停。
妈妈对她说，她和她父亲快要结婚的时候，两个人从乡下走路去人民商场买一把梳子，梳子很贵，买了梳子，他们就结了婚。
彼时，她梳着麻花辫，坐在爷爷的小船上摘莲蓬和菱角。那时候，家家门口都是一条小河，夏夜星空下，家家户户都会到桥上去吹风凉。她拿着一把蒲扇，坐在妈妈身边听大人吹牛，听他们开小女孩的玩笑：“冬瓜皮，西瓜皮，小姑娘拆果里覅面皮。”
那个男孩子，就来拉她的手。
那时候，会有几只萤火虫躲在门前的柴草堆后面，他拉着她躲到柴草堆里，突然就不见了人影，她急的快哭的时候，他又从身后出现，轻轻举起相合的手向她示意。
缝隙里，是一点微弱的光。他说，现在太晚了，不然我给你编个笼子。他很会编东西，春天的时候，他就用柳枝给她编了一个草环，那时候，含香的头饰正当红。
放了吧，怪可怜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只萤火虫，和男孩有点脏的手。
男孩点点头，松开了手，那点微弱的光在手上停留数秒，终于确信自己获得了自由，展翅而去。
大人们聊天聊烦了，四散离开，两家大人熟稔地从柴草堆里捞出两个孩子教育一番，也就罢了。晚八点已经是睡时，没有空调的仲夏，晚风伴蝉鸣，孩子的梦来得特别快。
荷溪月色评弹曲，蝉树萤火北斗星。
她也记得，她家院子后面是农田，初夏的时候，会盛开大片大片的紫云英，他会把花束成一个绣球，找一根线扎起来，挂在她的脖子上，应和她已经有些微晒黑的脸。
他就哈哈大笑，小黑人，穿花衣，穿了花衣进城去，城里姑娘笑嘻嘻。
她就一路追着他打，奔来跑去，花田里被压折的不知凡几。
她多么希望日子这般倒着过，从仲夏过到初夏，再回到桃花盛开的时候，她站在树下与他合影。所以她也就记着春夏，不记秋冬。
那年秋天，她失去了快要果熟的桃树，也再见不到那个男孩。
她带着一棵尚未长大的小桑树，开始新的生活。如此悠悠，又是十余年。
世界明明越来越通达，她的世界却越来越小，也不再容得下那棵愈加繁密的桑树。
桑田不再，小桥流水终于灯红酒绿。
高考求学毕业，时间赶着人社会摇。
2018年初，苏城下了好大的雪，她和她的朋友专程去园林看雪，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花花绿绿的伞，唯有湖面，平静无风，冷冷清清。
两个人冻得跺脚，发誓再也不赶这冰冷的热潮。
可她又耐不住性子违了约，第二天愣是起了个大早奔雪去。
走了些许偏路，好歹赶到艺圃，人还不多，雪落亦无声。
长廊勾回里，对窗望去，枯枝承雪，飞檐坠冰。
她就那样斜靠在窗边，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童年约摸是有冬天的。冬天的时候，裹成个球，被关在家里，摔个跤就是一个滚。但是冬天的时候，有热热的烘山芋，有凉凉的挂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