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
如今已过了这么久,很多事情已记不真切了。
但我知道,十七岁那年,我爱上了一个姑娘。
并没有什么风流的,隔壁员外家的大公子娶亲,我便与父亲母亲一起送去贺礼。那天的员外府嘈杂喧闹,吵得我不禁眯起了眼睛,可我一眼就看到了她。一袭浅浅的鹅黄色纱裙,静静立于院子里的桃花林中,芳菲四月,桃花开得艳丽,可这万般春光,也不及她一根发丝美好。
我看得愣在那里,若不是母亲小声提醒,可当真是要失礼了。我奉上贺礼,道了几句恭贺之词,员外和大公子忙令账房先生收下,一番客套,正要入席,员外却笑着说要唤来小女一同向我父亲母亲道谢。正讶异,谁知竟是她轻轻地应了,微低着头走来。她脚步轻盈,我的心却颤抖得厉害,震得胸腔生疼。她说的话我一句也未曾听清,只记得春风扬起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
因着礼数,我自是无法时常见到她,也做不来借着拜访她大哥去看她的事,只是在父亲母亲说起那天的事夸赞她娴静得体时点头附和。我从小便喜静,爱好唯读诗书、赏字画、品清茶,其他只觉得聒噪。我想起那日桃花中的她,恬淡得如同周遭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她是不是也与我相同呢?
母亲最是善解人意,有日饭后饮茶,说起听闻员外家的小姐素爱读书,还写得一手好字,若我有心,便替我说下这门亲事。我一时局促,只道一句母亲决定便是,即起身离开,却听见母亲在背后轻笑。亲事很快便说定了,我让府中的下人在院子里种了很多桃树。一日两日,我把所有的焦灼锁在心里,仍强迫自己做往常做的事,可诗文在我眼前打乱了顺序,字画在我手里失去了神韵,连最浓的茶也显得寡淡了起来。
太久没有见到她了,久到我快要忘记了她的模样,可我仍记得我的心意。等待的日子里,听闻她一直卧病在床的祖母好似病又重了些,城中教书先生家添了一个小子,城头药铺里最能干的小伙计莫名其妙地死了,掌柜的又在招新的伙计。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挡不住我们成亲的日子越来越近。院子里的桃树开始抽梢,我甚至可以看到婚后我们在桃花林中吟诗赏花,我会低头笑看着她飞红的脸颊,道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那一天终于来了,我站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作出了我觉得我此生最得意的诗。她披着红盖头,端坐着一动也不动。盖头下的她,也和我一样紧张吗?会不会在娇羞之余,对我作的诗心有戚戚呢?
她被送入轿子,我也翻身上马,招手示意迎亲队伍出发,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大公子说这是她的意思,一定要绕城走一圈。他说这话时神色有几分无奈与担忧,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许是怕我嫌麻烦吧。可我怎么会呢?便是再多走一圈,我也毫无怨言。只是担心路过城郊的乱坟时,她会怕。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一片混乱中,坟前墓碑上她的血,很红,像桃花一样明艳。她到底是怎么冲下轿子撞到墓碑上的?一时间我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全是红红的一片:她头上的血、她的红嫁衣、她掉在地上的红盖头还有她家院子里那片桃花......头晕目眩中,我看清了那墓碑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