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月别西楚将(2)

七年前，项羽召集八千子弟兵揭竿而起之时，虞姬便伴在他左右，那时的项羽年纪轻轻已经英勇异常。战场上他像霸王一样的勇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俨然一代武神；深夜的他躺在军帐中，像孩提一般的可爱、无助、寂寞、孤独。到底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或者说，正是他这矛盾的两面性，才真正塑造了虞姬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夜更深了，一轮残月被云遮去了几分，营内更夫的梆子声空洞地回响，起夜的士兵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夹杂着老兵梦中的呢喃，营外的乌鸦又叫了，叫得人毛骨悚然，远处的汉军营帐传来若有若无的号角声。项羽重回牙帐，见虞姬半卧先前的虎皮毯上，目光同样地带着一丝空洞，望着渐燃渐短的蜡烛，虞姬见项羽回营，连忙起身，四目相对，眼波流转，是说不尽的苦楚。“将军，汉营的号角声是……”项羽默然，眼神暗淡无光，他携着虞姬重又来到营外，眺向山下的汉营，汉营里火光通明，细听，不仅能听到号角的声音，还有……这一首岂不是《陌上桑》？
项羽的眼神呆滞了，“莫不是汉军已尽得楚地……”他仿佛在梦呓。他的眼神中夹带着一丝绝望，转头望向陪伴自己七年的虞姬，他心如刀绞，难道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守护？他的灵魂正饱受摧残与煎熬，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坚毅的面庞上沁出了微微的汗珠，他想独自一人跨上乌骓与汉军大杀一场，自己的结局不过是死，就算是死，哪怕能换回这硕果仅存的一千江东子弟？刘邦没有给他机会，一路上围追堵截，项羽感觉自己正被慢慢地束缚住手脚，被十万汉军蚕食。他死后，定会有人拖着他的尸体去领赏吧？刘邦就要一统天下了，就这么被这匹夫得了江山？项羽不甘心，可此时此刻，他已感受到自己的回天无力。他望向虞姬，惨笑，虞姬轻轻埋入他宽厚的怀中，轻轻地道：“将军，无论前途如何，臣妾必将誓死跟随。”虞姬紧咬着下唇，将要咬出血似的，她知道，伴在项羽身边，或扶摇而上，或死无葬身之地…
…“将军，回营吧，让虞姬为你舞上一剑。”
刘莹侧耳，静静地听着，一曲《陌上桑》将罢，他的眼中已噙满了泪水，天上的残月完全地被云挡住了，远方的家人呢？他们看到的也是这样一轮残月吗？老娘年近八十，她的腰背还好吗？家里仅有的地，少了他这个男丁，又有谁去种呢？还有！还有他的孩子，七年前他走的时候，孩子刚刚满月。“现如今，都要这么高了吧。”刘莹用手比划了一下，心中顿生凄楚，七年了，每到他独自一人放哨的时候眼前都会不由地浮现出家人的身影，他一直想着，战场上奋勇杀敌，待自己衣锦还乡，便能……现在看来，这恐怕已经是奢望了吧，刘邦统一天下后，会怎么对待楚地的人民？他的家人又该何去何从……他几近崩溃。有那么一会，他甚至恨起了楚王，恨起了自己，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守护吗？刘莹望向自己手中的长矛，七年来出生入死，长矛早已喋血，而今，出路又在何处……
营内，一曲舞罢，虞姬默然地站着，嘴唇惨白，面上看不出什么血色，她紧紧地望着项羽，仿佛正在做出什么艰难的抉择。项羽背过身去，不忍心看向虞姬： “明日拂晓我便率军杀将出去，你可定要跟紧，别和大军走散了。”虞姬惨笑，嘴角流露出一丝释然：“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项羽的心陡然一惊，立马转过身去，刀光闪过，一簇鲜血飞溅到了营帐上地上，同尘土混在一起，同之前的烛油交织在一起。项羽飞扑着上前托住虞姬，她喃喃：“奴婢本不忍离开将军，我们来世再……”项羽仰天，却发不出任何的咆哮，感觉自己的喉咙已经沙哑，他的绝望都化成了剑锋利刃般的战意，他知道，他将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