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雪
天与地的界线模糊不清,在这样的雪中,这界线也仿佛失去了意义,雪片以令人窒息的气势,由凌冽的风裹挟着,席卷一切。前、后、左、右,不论哪个方向,只要伸直手臂,指尖便会被埋没在这白之壁后。只有抬起头竭力远眺,才能依稀辨识出太阳惨淡的轮廓,若不聚精会神地盯着,很快又会模糊成一片若隐若现的光斑。
然而就是在这样冻绝生灵的暴风雪中,依然有着文明的痕迹,那是每到正午就会响起的钟声。
钟声悠扬,然而在漫天的风雪声中也并不能传出多远,至多也就能让旧时城墙那里的人隐隐感知到,知晓那是午休的信号罢了。
然而这报时的钟声也早已失去它的意义,如今它的存在,只不过是为了让敲钟人感到些许慰藉,充当连接往昔岁月的纽带而已。
勉强探出雪面几米的钟塔上,敲钟人也放下了钟舌,将手缩回了白色披肩中。不知为何,任凭四周风雪肆虐,这钟塔四周的天气却是柔和许多,太阳也露出大半,能带给人几分暖意。
敲钟人抬起了头,眺望着几十米外的风雪,那些风雪刮到那里,仿佛撞在一堵无形之墙上,失了原先一往无前的气势,四散开来,缓缓落下。而在这无形之墙所划开的方圆之间,几处屋顶也从积雪中探出头来。
敲钟人又抬手,摩挲着刚刚敲响的银色大钟,那钟悬挂在钟楼顶上,不甚高,钟沿大约到敲钟人腰际,分明晒不到太阳,表面却有淡淡的流光,或许用黯淡更加合适,钟面有不少划痕,似乎是被风雪划过留下的痕迹,倒是并未诉说着什么岁月的沧桑,然而配上一旁罩在白衣里的落寞敲钟人和远方雪景,也让人心生苍凉之感。
“今天的雪,比起以往又近了啊。”敲钟人低声轻诉着,似乎把这口钟当作一位旧友,“这么多年过去,你也老了么。”敲钟人又缩回手,转身面向大钟。
“是啊,我们都会老,我们都会无可救药地老去,无法逃脱,也无法解脱,最终腐朽在这里,和这座城一起。”
矗立良久,敲钟人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转过身来缓步走下钟楼的台阶,一步步踏入被雪埋没的下层,那里不见天日,黑暗一点点吞噬了他,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缓慢但不停息的迈步,像是迈入自己的坟墓。
雪原的天黑得总是很快,不多时,钟楼已染上落日的昏黄,没有美感,只剩凄凉,钟楼四周露出一点的房顶就像墓碑一样歪歪斜斜地杵在雪原上,不远处就是将它们与整个世界隔绝的暴风雪,敲钟人的称呼现在看来并不恰当,他更像一位守墓人,一个活着的,旧时代的游魂。
守墓人拾级而下,螺旋楼梯向下延伸到深邃的阴影里,两旁并不狭窄的石墙在这种无穷无尽感的影响下仿佛也压了下来,让甬道变得逼仄不堪,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守墓人的背也跟着慢慢低下来,显得老态龙钟,在这逐渐昏暗下来的塔中,他身上白色的衣袍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而是衬得他像是一块褪色的痕迹,像是老照片里的幽灵。
他就这样走回了钟楼的底层,这里处于数十米的积雪之下,若不是旁边房间墙上插着的一根火把,恐怕不仅伸手不见五指,连面前的事物都无法看清,这火把的作用也极有限,仅仅能照亮不大的一块桌板和一旁的半张木床。桌板上是几张羊皮纸,大都零零散散的随意放着,上面写着一些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不清的字符,只有一张十分惹眼,被摆在了最贴近床头的位置,粗略看来是一张女子的画像,眉眼也并不十分清楚了,但却好像笼罩在一团微光中,显得柔和而使人心生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