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一）

谁在意落入泥沼的蝴蝶，谁将我从地狱领向人间。
师尊，下雨了，可以再为我撑一次伞吗？
——师昧
一个红尘终归于虚无，自己所在的这个红尘，即使创伤累累，却也在慢慢复苏着，如同废墟上开出一朵娇小的雏菊，在风里颤巍巍的晃动着，却也是朝气蓬勃着的。曾经的谩骂、吵闹声，拥趸、欢呼声，亦或是那些肮脏的、罪恶的、流不尽的血污...都被蜀中的一场大雨浇得干干净净，涤荡得渣滓俱灭。人们总是会淡忘痛苦和过去，继续努力地活着。高尚着的，忍受世人唾骂猜疑，不乏有人伤痕累累重拾初心；罪恶着的，只要把肮脏埋在心底，也照样能大言不惭地苟延残喘。
呵，师明净，华碧楠，你到底是谁？
你半边藏在黑暗中，半边行走光明里。
师昧低下头，继续杵着长棍踽踽独行。他走的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好像天地之中只有自己：漫漫人海浪潮汹涌，而他是一尾逆行的鱼。好在听觉和嗅觉愈发灵敏：糕点的香甜、美酒的醇厚、小二的吆喝、行人的咳嗽声...甚至是药铺的清冷幽静、场馆的热火朝天，也都能敏锐地感知—这些是曾经的自己从未在意过的，如今却倍加珍惜的烟火气息。师昧的嘴边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你看，其实生命是很坚强的对不对，连五官的感知都如此小心翼翼地配合，这世间，果真没有什么不可替代啊。
“卖糖葫芦喽，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喽，小客官，要不要来一串呀？”
“那...我要最上面那个，好多芝麻的！”脆生生的，充满期待的童声。
“好嘞，您拿好，酸甜可口嘞，糖葫芦嘞...”笑眯眯的生意人。
...师昧微怔，脚步缓缓地停住了。
薛子明，我真的不喜欢吃糖葫芦。但我知道，你尤其爱吃。你是为了同我分享，才让我帮着你吃。
你知道吗？我再也没有尝过那样香甜的糖葫芦了。
糟糕，回忆开了闸，哗啦啦的洪水当头倾泻，就再也合不上了。
梨花白，桂花糕，丹心殿，草药园。
恍惚间又看见了，
薛蒙花里胡哨的衣饰，墨燃爽朗不羁的笑容，
滴答滴答，是他淋湿了半边的衣衫。
纤细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胸口，回忆比大雨沉重，叫嚣比惊雷刺耳。
痛。真的好痛。握着守魂灯寸步难行，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躺在红莲水榭，闭关的那五年。
师昧绝代风华的脸上，第一次因为彻骨的寒而紧紧抿上嘴唇，眉间的川字紧缩，整个人在阳光下依旧颤颤地发抖，额头上冒出细细的冷汗。
谁来救我？谁来帮帮我？我好怕，周围一片黑漆漆的，我真的好怕！
阿燃！少主，师尊！
师尊...
...冷静下来，师明净。冷静。
谁，也不会来。你亲手失去了的。
阳光正好，师昧在骄阳中，狼狈地淋了一场大雨。
他咬咬牙，杵着的木棍的手频繁地抖动着，探寻着前方的路。不能哭，师昧，记住阿娘教你的，你不能哭。
不知与多少人跌跌撞撞地碰过，也被骂骂咧咧地训斥过，师昧终于坐在一家茶馆里，喝上一口热茶，驱走心中的霜寒。说书先生夸张地说着上修界的逸闻趣事，周遭人的惊奇感叹，源源不断地传来人间的气息，让师昧冷着的一颗心慢慢回温到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