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
多久了呢?这个样子。
脖子上的血结痂了,铁链拉扯着水泥地,周遭黑暗,不必刻意去闻,浓烈腥臭涌入鼻腔。
几天?
几个月?
亦或几十年?
时间对我来说已不重要。
换而言之。我不大需要人类所珍视的光阴,我存在本身便违反了最基本的自然法则。
他开门的时候,是正午暖阳浸湿土的味道。我不太喜欢。明明可以塞进来的食物,不知为什么,他偏偏要一次次费力拉开一圈圈链条,给我一声刺耳的吱呀。
之后我懂了,他宣告来了。
他照例给了我一大碗内脏,是很新鲜的,还在碗里健康跳跃。我抓着往嘴里塞,还是很饿。
身体发出不餍足地呻吟,
灵魂深处无止境地索求。
我想让自己安静点,不要发出无分贝的噪音。
可是我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呀?
我只是一只丧尸。
他拍了拍我的头,我停住进食却不敢望向他,我听他语速缓慢。
他说,是到了该死掉的时候。
死?
我不太理解。
我感受到他平静地目光,咸咸的是阳光蒸发的盐粒,我是否需要为不懂而感到抱歉呢?
我不知道,可我有一种错觉,他看起来好轻,不需要狂风随时可以潦倒某处的样子,我想抓住他的衣角,任何人都不许带走他。
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他看出我的疑惑,他轻叹,死亡就是离开啊。
可我不能没有你啊,我的主人。
我亲爱的主人。
我是被你豢养苟活,你救了我。我尽量不去想我的同伴们都遭遇了什么,是陈列在博物馆,泡在福尔马林,还是录入教科书中某一段历史。
我不明白,我们只是跟人类不一样。
他蹲下检查我的脖子,铁链嵌得很深,凉凉的,他在上药,轻轻地吹气,我闭上眼睛,好温柔。
就是这点偶然温柔,我出离了愤怒迷茫。
他引我陷入阿鼻地狱,我却不愿去深究。
左手一碰他的温热,右手献祭我的心脏。
人类知道我不会死,可只有他知道我怕疼。
出于本能,我害怕阳光,可我需要这点光。
我在他眼中捉光被烫伤,
我本就心甘情愿去承担。
你是人类,却背叛人类将我窝藏,
你是主人,却抛弃了我让我埋葬。
如果你手里的刀还在犹豫要不要,
如果你依旧拒绝与我同化的能力。
我不会亲吻你,我更无法成为你。
我不假借勇气便可走出应许之地,
当个玩物供人咂摸取乐讨点赏饭。
我相信童话里的恶龙,皇后。
我原谅难以言喻的难言之隐。
我原谅你。
我低头看阳光透过他指尖辗转于那团已经模糊的内脏,刀尖薄如羽翼般扇动地寒光。
多高尚,多肮脏。
我该如何去与他言明,拼力嘶哑着破碎音节。
假如我无法加入人类,你愿意来我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