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春晚】距离（2）(5)

他打开非常原始的可视化屏幕设备，今天的地球月历是，腊月廿四，小年。啊，快要过年了。他的思绪像迅疾的列车，从那几个字眼出发，向过去飞驰。
廿四，送灶神，请他吃糖，上天言好事。我不在乎他有没有说好话，我在乎自己有没有分到糖吃。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是那样的。过年是什么啊？鞭炮，破碎了一地红纸，捂起耳朵大笑。没人看见我，没人在乎我，他们看不见我，只看见一个小孩在跑，哒哒哒，跑到烟火里凑热闹。还不知道什么叫热闹，人多到看不见我，无论说什么，叫什么，笑什么，都没有人听见，都不会挨骂，就是热闹。好多人，好多年，好多过去，好多回忆。
警告，即将开始跃迁，检测到电子设备正在使用，请关闭，以免对跃迁产生干扰。
一串信息在脑海显示，打断了他的回忆。
货舱随即开始跃迁，经过不同星系，不同空间，偶尔在不同维度停留，他觉得忽冷忽热，引力也在剧烈变化，好像病了一样。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还会不会睁开，他最后想，这算是哪种死法。便失去了意识。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进入了交通密集区域，跃迁的时间间隔开始延长。他渐渐苏醒过来，他感到饥饿，他只带了三瓶维生药剂，为了减少排泄，他已经三天没有进食，只使用药剂。他决定再等等，虽然饥饿，但是身体机能还正常，为了最大限度维生，还是先不使用药剂了。计划除夕到达，可是今天才廿七，为了节省体力，他睡了过去。
他再度醒来，是收到了另一串信息通知的时候
警告，即将进入离散空间进行时空跃迁，检测到生命体，请做好防护。
他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身体好像被打散，细胞各自窃窃私语和他平等对话，心脏在跳动，弦也在跳动。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思维习惯欺骗了，一切都清晰明了。可是当他离开离散空间，他又忘了那种清醒。只觉得呼吸困难和头疼。他本想脱下防护服，或许他最终又不想脱下也或许是来不及。
即将到达。
系统这样通知，他看了一眼，已经是除夕了。
当年，因为他的操作失误，在一次时空跨越测试项目中导致一名同事进入了离散空间，生死未卜。那名同事，还恰好是项目负责人，她非常重要。对于地球人当时对于时空的了解，这是重大事故。于是他在协助完成项目之后，就被流放了，他没有任何异议。但是十年前，又因为判断事故中的人为因素少于百分之六十，而解除对他的问责。但是他对自己的审判并没有结束，他始终觉得，哪怕是百分之一的责任，也是有责任的。他在那颗星球的那些年，拒绝医学护理，逐渐衰老，可是他却始终健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选择死亡，总是有一种不甘心驱使他不去这样做。这次，也许他是想回家，也许他是想去那个心结之境看看，也许他是受够了抱着某种内疚生活。无论什么目的，当他坐在酒吧里的那一刻，都已经实现了。那名同事最后找到了，虽然失忆了，但最后平安无事，他在和居民属沟通时才知道，他不必再内疚。
他觉得长出了一口气，数十年，终于和同类说了话，哪怕是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哪怕是没有人在乎的，自己的故事。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在乎自己的故事，如果有人感兴趣，大约他们是听到了自己，也许是过去，也许是未来。他果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也觉得无比释然，仿佛社交也是人类的基本需求。或者，那颗潮汐锁定的行星让他的思维也像被锁定一样停运了很多年，回到这颗壮阔的蓝色星球，运转日夜，他才继续开始思考。看遍了尘埃，又会觉得尘埃也是无比壮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