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病(下)

过了两个月，我记得那天下了点小雨，那病人又来了。这次他是请人用三轮车送他到门口的的，我还记得那个身高和平常人没两样的病人，但他当时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真的差点没认出他。我刚要开头，他倒先说了:医生，你的建议很好，我耳朵的病很快就好了，可这回是我眼睛出了问题。
他说他耳朵好了没多久，正常去村里开会，就在这个时候，整个会场的人突然都消失不见了，连同讲话的领导，他的那些同事，全部消失不见了，他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还好没有受伤。他想着自己可能压力太大,想着读一段报纸冷静一下，但是报纸上一个字没有，他拿给自己父母看，他们都说这报纸和平常没两样；又想着看电视消遣一下，结果电视上正在播大会直播----当然座位席上一个人都没有。他想着在街头散散心，发现路上的东西他都看不见:车子牌照，广告版，路灯上的小广告…..然后他发现身边的人正在一个个消失:隔壁总是赌钱输的小赵，每天都在街上闲逛的老王，得了精神病的老何…那天早上他起来，惊恐得发现自己的家消失了——当然他的房子还是在的，只是他看不见了，这也是他撞得鼻青眼肿的原因。
我开始觉得他毛病的真实性，但我还是拿了药水给他那脸上的伤涂上了，之后又安慰他说这可能是之前吃药的副作用，告诉他不要吃任何药，尽量躺在床上好好休息，赶快找自己父母或者大医院帮忙。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眼神里有点躲闪，但还是说了谢谢，就那样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又过了一年，我记得那年天气非常怪，都到了3月居然还下了小雪。我缩在自己诊所里取暖，突然有人撞开了我的门。我看到那是两个人，一个人估计是那个病人的母亲:因为她的身高，长相，表情都和平常人没啥两样；他扶着的那个年轻人，我估计是原来那个病人，但是他整都和平常人不太一样了，他只是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嘴里也一句话也不说。倒是他的母亲先动嘴了。
她说我的建议很好，她儿子躺床上几天，眼睛就恢复正常了。但他貌似脑子又出了问题，他总是分不清自己看到的东西，他有一天坐在椅子上，突然大笑起来，她问自己儿子，她儿子说他得到了整个世界；有一天他看着电视，突然流泪下来了，她问自己儿子，她儿子说他不忍心看到自己同胞在战火中受苦，她看了一眼电视:那明明就是白皮肤蓝眼睛的中东人，怎么是他的同胞呢？后来他盯着自家田里的麦子，出了神，晚上吃饭，他告诉自己父母，感觉自己和麦子也没有两样。终于有一天，他眼睛又出了毛病:因为他说自己看满世界的人都是麦子了。
我记得这个时候，那病人突然抖了一下，然后那双不像是平常人的眼睛盯着我，就那样看着我，就像平常人一样对着我问道:“医生，我得病了吗？”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记得我握着他母亲的手，以我活到最大最认真，最严肃的语气让她带着儿子去城里看病。我大概是很认真的，因为那位母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拉着自己的儿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那年的雪是我见过最大的，诊所的棚子都塌了，我花了好久才整好他。等到闲下来的时候我才想起这病人的事情。他好久没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去城里看病，不知道花钱多不多？他的病到底有没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