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病(前)
我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医生。当然不是过去“赤脚医生”那么有牌面,但也不是胡乱一气给病人塞药的江湖方士。我这里是半城半乡的地方,乡的成分多一点,附近村的人有病也不敢去附近的大医院,总觉得那里又贵又害人;但是又很乐意半吊子的方士假郎中骗钱。我当时还很年轻,总觉得这事情不大对。于是就偷偷开了一个小诊所,只是配一点药,不动刀子。其中细节如今上不得牌面了,就不碎嘴说闲话了。
大概是10年前的那一天,那天天很好,也没啥大新闻。我就记得那个病人过来了,事到如今我实在是记不清他的脸到底长啥样了。只记得他的脸和平常人没两样,他身高和平常人没两样,他衣服和平常人没两样,他说话和平常人差别不大。但他的病却是不大平常。他说他觉得应该去城里大医院里看看,但他一家子都不信城里人,他算是那片地方读过书的人,自然也知道上门的那些方士都是骗人的,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到我这里来。
他说自己的病发得很快,他只记得他看电视里的纪录片,非洲大草原上狮子老虎吃小羊。转头吃饭的时候,就觉得每块肉都难下咽,他只要一吃,就想起那电视里演的场景,就觉得这肉满是血味,还在不断往外淌着。他吓得吐了出来,村里吃肉的时候少,只是被爸妈骂了一顿完事。但之后他连饭都吃不下了,无论是小米,面条还是玉米都咽不下去,每一次一吃那些东西,就感觉那些谷粒在嘴巴里叫喊着要冲出来,他在田里干活,总觉得整片田里的麦子都盯着他,心里吓得慌,现在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也不敢和家里人说。
我实在看不懂他的病,我安慰他说这是心病,我给他配了点头痛药,然后让他别再看什么动物纪录片,别去菜场猪肉铺一类的地方,可以的话近一段时间也别下地干货,他拿了药就离开了。
然后过了不久,那天没啥太阳,又是那个病人过来了,他的脸还是和平常人差不多,但脸色不大好看。我当时就问他:病没好?他说是好了,但是又有了新的毛病。
他说他耳朵出了问题,一开始只是电视上一些新闻报道听不出声,他觉得是电视出了问题。但是他在村里坐办公室。每一次领导发言的时候,就只听到领导嘴巴在张,就是一个声都听不到,他看着周围人的表情,好像只有自己听不懂,就怕领导叫他起来发言。相反的,他对某些声音又特别敏感,那天他在十字路口看到一个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老头子在乞讨,他嘴里念叨的那点东西他一点都听不懂,可偏偏就像孙悟空的紧箍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的,他逃了几个路口才清醒过来。又有一次他在广播里听到一个农民工没领到工资,就在那节目里哭了起来,那天他半夜12点,脑子里还是回荡着那哭声,他觉得这哭声从他脑子里发出来,把床板震得咯吱响。
我实在看不懂他的病,我给他配了点心血管的病,然后让他不要理会新闻或者领导发言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告诉他平时没事就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不要看啥电视听啥广播,他拿了药就离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