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2)

子房拱手道：“师叔缪爱了，子房不过资质平平，只是尤其记得师叔您在《劝学》篇中所教导的：学不可以已。”
荀夫子捋一捋胡子微然一笑：“不必谦虚了，子房资质极佳的，这样的弟子，我之前也只见过一人，然而他……”师叔眼底滑过一丝凄凉：“太过于执着名利了，年轻人，总想着证明自己。”
子房忆起另一个曾经熟识的身影，不禁黯然。韩王昏庸腐败，治国无能，听信奸佞，竟然连自己的公子都不信任。公子的才学应是匡扶济世的，但却如流星一般，灿烂过后转瞬即逝，最终客死他乡。紧接着，便是刀光剑影，国破家亡。果然是露水凝结，清秋悲凉；风霜陈酿，早已微凉。
子路瞧了瞧二人，赶紧打岔道：“师叔这茶——青松雾，真是极好的，待到第二遍，韵味尤其悠远，品于唇间，馥郁留香。”
然而师叔依旧蹙着一盏眉，自顾自道：“韩非——也是如青松一般傲然挺拔之人啊。”
子路和子房默然对视一眼，这乱世中，有太多的纷纷扰扰，谈何容易，生存已是不易。
师叔将手中的茶盏微微晃动一下，凝神望着那悠然起舞的淡绿茶叶，缓缓道：“《论语·先进》篇中，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夫子问其各自的主张，独赞赏曾皙的高雅宁静：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如果真的能实现太平盛世、天下长安，携故友旧人，寄情山水、放歌江湖，岂不快哉！”
是啊，当今这世上，苦秦久矣，疲弊不堪——太平盛世、天下长安，这是一个时代的梦想。
子路看看身边的少年，那双眼里的闪动的星光，似乎划破了整个黑夜……
【汉高祖十二年·白露】
汉十二年刘邦病逝，太子刘盈继位，吕雉终于如愿成为皇太后。张良作为辅佐太子、捍卫太子皇位的功臣，受到吕后格外的青睐和赏识，吕后想邀请已然退隐的留侯出山继续辅佐太子，然而派人到其府中得到的消息却是：张良出外，便再未归还。
一代“谋圣”，最终以仙人般的面目，模糊消失在历史的风烟中。他以灭秦为义不容辞的责任，奋斗过、失败过、取得辉煌胜利；他把建汉当做开万世太平的阶梯，努力过、成就过、终于天下长安；他将政治看作不可深入的泥潭，逃避过、挣扎过、最终全身而退。还记得当年师叔说过：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如果真的能实现太平盛世、天下长安，携故友旧人，寄情山水、放歌江湖，岂不快哉！
然而这依旧是个白露时节，残云收夏署，新雨带秋岚。天下已然太平长安，然而可一同寄情山水、放歌江湖之人在哪里呢？
一痕往事一行诗，一片心香一世痴。
纵有墨香刻入简，令人魂断是相思。
回到桑海之城，在小圣贤庄的残垣断壁、一片废墟里，子房凭着记忆努力搜索着时光的痕迹。那棵沧桑古树，上面曾有一少年执简看夕阳，在一抹瑰丽的晚霞中等着师兄拉了自己的手，一起走上熟悉的山路去找师叔品茶下棋；曾有一少年，也是在这白露时节，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