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
生为夸父一族,是件很无聊的事情。
因为身高过于显眼,站在人群里鹤立鸡群,所以别人一眼就能找出你;因为祖上出了一位名人,所以会被不断地询问求证自己的先祖是否真的曾经英勇且无谋地冲向了太阳;因为身上的族群标签太过明显,所以你只会被称作夸父,没有自己的名字。
你那个伟大的先祖,在历史上刻下了太过浓墨重彩的一笔,也用这一笔抹去了后辈的存在意义。你不得一遍又一遍解释:我们不是向日葵,并不会每天早上追着太阳跑,我们食量也不大,喝不了那么多水,家里有在种桃树,只是巧合,和邓林没什么关系……
你会尊敬他,因为是他赋予了一个族群超越时间的意志;你会恨他,因为他的存在抹去了你存在的意义,包括你的名字;你会好奇,因为关于他的描述永远只有那一段话,你甚至不知道那段旅途的具体路线……你唯独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追逐他,因为整个族群都一致认为,追逐太阳实在是太愚蠢了,若是当年他迷途知返,而非选择特立独行,哪怕是半路而弃,想必也能带领全族走向辉煌,此时夸父一族也不至于人丁稀少。所以此时的夸父族人已经学会了如何巧妙地借用先祖的名号来盈利。
即使在这样的族群中,你也是最异于先祖的存在,你绝对不会去继续种那片号称为“邓林”的桃树林,更不会在运动会上出尽风头,成为领跑者,博得众人的注意——你厌恶运动,尤其厌恶跑步。
渐渐的,在大家眼里,你终于成为了你:因为你实在太不像夸父了。并不壮硕的身材,只是一味的高耸,如竹竿般倔强地立在那里,走路时永远缓慢而迟疑,最常出现的地方永远是书桌旁。你终于在学校里取回了自己的名字,成为了族里最独特的一个。
于是在高考志愿上,你本来打算填上族人最为期盼的的经济系。但当你拿出那本翻烂的《山海经》时,你再次做出了最离经叛道的决定:选报核物理方向。你让全族人不解,背弃了全族人最大的期望,却似乎在冥冥中又有什么回到了正轨。
后面的故事很是枯燥乏味。你终于理解了为何夸父逐日永远只有那一段描述:一个人仰头狂奔的样子哪里会有趣呢?想想千年前那个男人踏上了那段孤独的旅途,一边仰着头,一边挥舞着双手,像是一只被棍棒追赶的鸭子,没有什么英雄形象和豪气万丈,有的只是一个滑稽的男人、一轮红日和枯燥的大地。学习研究理论物理也就是这么一个无趣的故事,没有什么仰望星辰的浪漫,只有面对书本的狼狈和孤寂——你早已不怎么回去看族人了。
但就像故事总会有个结局一样,最后的最后,你还是看到了那一轮红日:那团不安分的火球在磁约束场中不安分的旋转着、流动着。你如同数十年前曾经预言过的一样,将可控核聚变带入了现实中。
正当你盯着那轮红日出神时,眼前忽然模糊,在倒下的前一刻,你似乎看到玻璃罩中有一个奔跑的身影,啊,是啊,他在追逐着那轮红日啊!不过那个身影……似乎和自己更为相似……那个瘦高的身形,在追逐着那轮红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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