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龄龙】白菊(2)

那是张九龄第一次一口回绝了他。
张九龄早就想好了，家家难逃此劫，王九龙还是个孩子，母亲一个人操持着整个家的营生，不能失了丈夫又败儿。他这条命都是王家人捡来的，养活了他也有不少日子了，替王九龙参军，是张九龄能想到的最好的报恩方式。
他算不上是抛去一切身外浮云，一心只为国家打仗献身的英雄。他心里怎么可能舍得，他在王家的生活，远胜过多少年在外飘零的日子。只有这么两三年，他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被爱着的。
母亲声嘶力竭的和部队，村委哭喊。自家本来就没什么经济来源，不能再没了孩子了。部队的人看着这家寡妇的确不容易，但毕竟张九龄是他们捡来的孩子，连户口都没有，抓去充兵合情合理。母亲于心不忍，她打心眼儿里疼这孩子，早就拿他当自己亲生儿子对待了，说良心话，不论这俩孩子哪个被带走了，都像是要了她的命。
张九龄不顾及这么多，偷偷跑去征兵处摁了手印，拿着赏钱回了家。当他把几块皱巴巴的纸钱交给母亲时，母亲泣不成声，气的直拿荞麦皮的枕头砸他，张九龄朝母亲毕恭毕敬的跪下，垂下头默不作声。王九龙从炕席中醒来，看着母亲气急的打张九龄，冲过去死死抱住他，抽泣着不让妈妈打。
张九龄不禁软下心来，他是舍不得这娘俩儿，但他的离开会使他们日子更好过一点，他打听过了，家里凡是有当兵的，每年村里都会贴补点家用，那比张九龄平日里打工挣得翻了好几翻。他这外籍人由于家里情况特殊也被列入可提供补贴的名单里。这让他不得不狠下心来。
后来，张九龄还是趁夜走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独自背着包裹走向征兵处的大门，缩在门口静待着天亮。
临行前几日，张九龄拉过王九龙，郑重的交代了些事情，叫他照顾好妈妈，哥哥赶跑了那群野狗，马上就回来找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钱塞进小孩儿手里，嘱咐他买点好吃好喝的，待自己好点儿。
王九龙诺诺的点点头，昏黄的灯光照在张九龄身上，王九龙清楚的看到张九龄红了眼眶，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哥哥哭，几滴泪水落下，击碎了一室柔和。
别离时，他兴高采烈的大清早起来就去村口送他哥哥，招着小手让他早些回家。
从黑夜盼到白昼，从寒冬念到盛夏。
王九龙苦苦等来的却是一名战士向他的敬礼和一件万簇鲜花拥着的军装。
那年王九龙也才不过十九岁。
他搂住军装，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呆滞的转过身，晃晃悠悠的踩不稳道儿，战士搀他，他一把甩开，重重的跪倒在地上。
那一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泯灭了王九龙六年的期盼。
从张九龄离家的那年起，直至抗战胜利，举国狂欢。王九龙等了足足六年。六年里他由日夜趴在窗前守望，到每日吃斋信佛，活的像个和尚。只是为了佛祖能保佑张九龄能早日迎着胜利的光辉归来。
可佛祖只听进去一半，他保佑了天下苍生，万事安宁。于是抗战胜利，英雄们脱下战袍归还故乡，守卫了这一方净土。但佛祖忽略了，他以为张九龄无依无助，孤身奋战。便将他升入天庭，与其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