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攘
黄土高原崎岖不平,不管是河道还是铁道,走起路来都得弯弯绕绕,它们的距离因此而忽近忽远,近的时候,河鱼甚至能感受到车轮压过铁轨产生的振动;远时,就像远在天边。
经过二十站后,火车在中午到了风陵渡,这是黄河以北的最后一座车站。黄河转身横在火车前方,它们即将交错,也即将分别。
“旅客朋友们注意了,前方到站——风陵渡站,列车将在此停靠二十分钟。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本站为低站台,下车请当心……”
封存喧闹的箱子忽然被打开,被拖动的行李箱的“轱辘轱辘”,小孩子的哭闹,男人的高谈阔论、女人的家长里短,窗外微弱的蝉鸣,混合在一起,统统涌进明谋的脑袋,打破了他的美梦。
明谋揉着眼咕哝:“到哪了这是……”
对座的一家三口正在收拾东西,其中的女人抬眼打量了一下明谋,没有说话,手里也没停下,她从桌子上的一堆垃圾里翻捡出三颗五香花生、两颗奶油瓜子、小半瓶龙夫三泉、大半根双肥火腿肠装进帆布包里,然后抱起孩子往车门走去。她的男人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正要跟上去时,他又扭头看着桌子,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明谋盯着桌子打了个哈欠,他很紧张,他不知道这男人是不是也发现了漏网之鱼——那是一颗饱满的大个头花生米,它的皮微微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金黄的果实,就像一位衣衫半敞的美女。男人很快给了明谋答案,只见他后退一步,右脚微抬,腰背斜仰,伸手拿起一个酒瓶在脸前晃了一晃,然后仰起头吹空瓶底,把瓶子放回桌上,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火车越来越慢,窗外开始有房屋一闪而过。明谋拿起花生放进嘴里,嚼了一下就“呸”地吐了回去:“好苦!那个女的……高手,慧眼如炬!”邻座的老大爷瞥了明谋一眼,轻轻咳了一声,明谋瞥回去一眼,更用力地咳了一声,又翻着白眼“切”了一声,拿出水灌了一大口,嘴里的苦味终于散了。
窗外闪的换成了高楼,明谋把脸贴在玻璃上往前看,提高了咕哝的音量:“这到底是哪啊?”
火车顿了两顿停下了,列车广播员用温柔的声音告诉他:“各位旅客,风陵渡站到了,请有序下车,注意安全,我们下次乘车再见!”与此同时,一位女士打着电话走过:“老公老公~我到啦老公!你到车站门口了嘛老公?我的箱子好重呀老公~”
“知道了知道了,要你多嘴!”明谋愤愤地想,“外面的站牌上写着呢!——啊,丽江!我离艳遇还有漫长的一天一夜!”
“风,陵,渡……”明谋又念了一遍站牌上的字,脑海中忽然闪过“茶桐镇”,但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经过站牌的一家三口打断了思路,“是那个高手!”
女人一手牵着孩子,一手在帆布包里摸索;男人举着伞给母子俩遮阴,他们缓缓往出站口走去。女人摸出来花生和瓜子,三颗花生被孩子一口吃了,夫妻俩一人嗑一颗瓜子。他们用右手把瓜子花生塞进嘴里,再用右手接住壳皮,扔进火车下面。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