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吾爱——启明星
我和董董曾对小明的名字有过一番争论,小明裁缝铺(大概是裁缝铺)门前的台阶是我们辩论大会开展的场地,我们俩用熨斗里的水在地上写"小明"和"小梅"这两个各自脑海中的名字,并约定,谁写得多,谁写的就是小明的名字。由于我是个不足十岁的总角小童,最终拼尽力气也才写了三个字,并且最后写的还是"小月",于是董董摘得了这场比赛的桂冠。自那以后,对于小明的名字,我们不再产生争执,直到几年后,我扒拉开小明口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身份证上写着"吉晓明"仨字,原来我们都错了。
至今回想小明的裁缝铺,我已经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那个地段有一家早点铺,我爱吃豆腐脑和豆浆,初尝豆腐脑就是在那里,也是在那里开启了我对豆脑深沉的热爱。我那时年纪还小,在她店铺里玩耍时,总喜欢将一块又一块的布料从杆子上抽下,并发誓盗窃一块回去给我的娃娃做衣服玩,这场少年楚留香之梦破碎了,因为不足几年,小明关门大吉,裁缝铺供过于求,或者可以说,市场不再需要裁缝铺了。但市场仍需要裁缝,尤其是小明这样出色的裁缝。小明的人生走向了她没有预想过的方向。后事我皆不清楚,那时我是个初中生了,我距离小明很远。可冥冥中总觉得,小明距我很近。
说来好玩,我对于气味的记忆和幻想很是在行,同时习惯于给熟悉的人贴上各类气味的标签,譬如董董是玉和冬天的味道,小明是熨斗的味道,熨斗的味道很难形容,这大概是一种布料和水蒸气混合的气味,我遇到它时会感到安心和喜悦。
今天回忆起小明最难受的那段时期,我的心中仍是不忍,当所有人习惯了你的疾病,他们的心痛、他们的感同身受都会逐渐变为无奈和麻木,那时疼的只一人了,痛苦的也只一人。没有谁能真正体会谁的痛苦。怜悯对于受难者来说,怎不是最大的杀器。
比起痛苦,我更愿意记着的是小明最光辉灿烂的岁月,我没见识过她青春的日子,幸运的是,她的美一直延续到四十岁,她病的时候我已经是高中生,没有很多机会与她相见,所以我印象里的小明,脸颊圆润饱满,眼睛又圆又亮,是真正的杏眼,高鼻梁,小嘴唇,是我家里最好看的人,说到这,又不得不提一件事,某个年节,我照镜子时突然觉得自己十分丑陋,便到小明病床前胡言乱语:"小明,我发现自己长得最像你。"小明本躺着看电视,骤然间精气神十足,乍坐起身,她作出上下打量我的模样,慢慢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说完又神气十足地躺回去。我不服气,又照了半天镜子,终于妥协,算了,由此可见,小明是个有一说一的人,即使这"一"令人难过。
在最后的仪式中,当小明化身为火焰的精灵,当周围渐渐响起啜泣声,我才明白,小明从此只能存在于别人的记忆中。我找到处安静的地方,冷漠地旁观另一场送别,就这样坐在殡仪馆大厅的长椅上,倏然回忆起小明的QQ名,那时她才病了一年,我去她家里,小明说:"我建了个QQ,叫什么好呢?""既然你叫小明,就叫明天会更好吧。""明天会更好,明天会更好吗?""当然。"我如是说。之后小明在她的全民K歌大展歌喉,并勒令我和她一起合唱《明天会更好》这首歌,她扯着嗓子唱高音,我亦加入其中。在殡仪馆的那天,当我想起小明唱歌的画面时,想起她一边唱一边大笑的模样,突然间潸然泪下,我意识到,小明真正地带走了我和她一起创造的快乐。死亡和死亡的人,对于现世的人,残忍得无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