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不死者们（上）

1——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虽说只是一次急停，但是仰仗于车体内部糟糕的结构还有那车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各式货物，这对于车内的乘客来说不亚于一场侧翻——比如这一位。
他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一头漆黑的短发下是一张仅仅能称得上是青年的面孔。一小时前，他才忍受着季节转变的不适，在一路的颠簸中艰难地入眠。但察觉到身下马车异样的震颤，他便立即睁开双眼，从睡梦中醒来。他僵硬的左手臂本能地抬起来护住心脏的位置，挡住了从摞在行李堆高处摔下来的一簇罗眼木根——只要偏差一点点，那棵锐利得能当长矛使的枝桠就能毫不费劲地在青年的胸口上开个洞，而不是被左手的铁质护腕撞开。这时车厢内部成了昏暗且杂乱的一团，他觉得多天以来积攒的眩晕感和不适都在这个瞬间爆发了，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在无序地变换位置，空气中弥漫着诸多杂乱无章的气味。在迷迷糊糊之中，他找到车厢后门的机关，一把将其扯开。来自外界灿烂的阳光倏地将视线占满。于是又一阵天旋地转，随着马车急停时倾斜的仰角，他与一众行李一并被抛了出去，落地时手中还紧紧攥着一瓶品红色的药剂，闪着些许银白的光点。
那是蜥蜴心合剂，只要遭到冲击就会剧烈爆燃的危险品。显然把它带到车上的家伙不是个走私客就是个白痴，要不然就是两者兼有。他紧张地盯着瓶中的药水，直到看清鲜红的光泽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连一颗气泡都没泛起，这才想到站起身来。
恢复身体的平衡感并不容易，尤其是在半醒之间还遇到了这种事。他不由得联想到在席卷平原的风暴中被撕扯得不成形状的大片草叶飞舞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头脑也和其相差无几。青年抬起一只手，摇摇晃晃地试着从地上支起身子，但是失败了，所谓晕车就是这样。就在他即将又和地面撞个满怀时，一只手伸了过来。
那是一条白皙、苗条的手臂。虽然纤细但却有力，它伸进青年的左腋，手肘环绕住他的关节，制止了接下来的坠落。随后轻快地一使劲，这股友善的力道让青年重新找回了在大地上站直的感觉。他往上看去，果不其然，对上的是一张活泼、精致的少女脸庞。她银白色的短发在光线下折射出明亮的光彩，满载着笑意与活力的脸上，她的嘴角上扬成愉快中略带些戏谑的弧度，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水蓝色的双眼正直视着青年，眨啊眨的。
“怎么样啊乔一，要帮忙吗？”
总算站直了的青年比少女高上小半个头。不过对比两人的精神状况来看，似乎还是银发的少女更高大一些——更何况，现在还是她搀扶着他呢。
“···谢谢，克莉尔。我很好。只要一杯水——见鬼，这破车散架了没？”
名叫乔一的黑发青年放开克莉尔的手臂。时值仲夏，午后的阳光已经耀眼而有力，要将春季残留的那点温和尽数扫除。他摆正肩膀处皮搭扣的位置，抚平身上那件边缘泛白的皮夹克翘起的一角。又在散乱一地的行李中找出自己的背囊和形影不离的长刀。那把刀足有一米长，足以让人担心它在真正的战斗中到底能否被有效地挥动。灰色的刀柄前端没有护手，末端也不带有装饰，只有一连串鳞片似的花纹在其上蔓延至刀身。而刀身则显得修长有余，像某种大型鸟类狭长的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