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耳》———————

我到现在忘不了，在莲花座前猴子对我说:“你要照顾好我师父和师弟。”
他说:“六耳，我不争了。”
（一）
起初是观音来找我，说要我替西天办一件事，若事成了，就给我一个佛身。
我说我好端端一个混世妖猴，没心思做灵山的走狗。
观音只是笑，柳条蘸着净瓶玉露一点，在我眉心落了一星，兀自离开。
我擦了擦额头，也朝她走的那处啐了口唾沫。
笑得也忒虚伪。
（二）
灵山做甚么要针对那只石猴子，我是知道的。
灵明石猴天生天养，又蒙娲皇氏灵气的蕴养照拂，混来一副傲世的天资灵骨。他本事通天又桀骜不驯，天庭和灵山在他这一身反骨上吃尽了苦头、丢足了面子。
如来自恃“佛”身，不好明着对那猴子下手，倒来我这儿讨出路。
嘁！不去。
好歹那还是只猴子，灵山又算什么？
佛？我妖猴一只，不认。
（三）
我与那只死猴子见过一面，在他没被如来压在山下之前。
猴子生得比我早，他疯癫称霸时我还小。
我说我见过他，也便是曾混在花果山的猴子堆里随着他们激动地叫着“大王！”“大王！”好像我真是他名下的猴子猴孙里的一只。
他头戴紫金冠、身披黄金甲，手里的金箍棒一扬，就闹了个天翻地覆、乾坤颠倒。我赖在一块石头上仰头望着，生平第一次有了要像他一样蔑视云端的心思。
可我不能。
猴子做过的事我再做一遍，没甚么意思。
（四）
后来是沙僧来找我。
他沉默着把灵山的金箍放在了我面前，伴着一套金甲紫冠，定定地站在那儿，挡住了所有的日光。
“你挡着我的光了。”我咬着一根不知哪儿拔的一根草，草根酸得我牙都快掉了。
沙僧挪了挪步子，他说：“他挡着灵山的路了。”声音冷淡得不像话。
我吐了叼着的那根草，“他已经护了唐僧一路了。”
沙僧却还是那副样子，木然地重复着：“他挡着灵山的路了。”
真烦人。
（五）
沙僧寸步不移地跟了我三个月，每天重复那一句话。
我就不懂了，唐僧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猴子也变蠢了？这么大个师弟丢了也没反应，就由着他在这儿乱晃！
“我去跟如来说，你赶紧滚！”
我撂下这样一句话，可沙僧没有反应。心一横，我便真去了灵山。
到了如来座前的时候，沙僧忽地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我面前，径自钻入观音的净瓶。我眉心一痛，头上突然冒出一个和猴子一般无二的金箍。
如来一声笑，观音一声笑，莲花座上的佛陀都接二连三地笑起来，笑得我头疼欲裂，笑得我几乎忘记我的从前。
“该收网了。”
似乎是如来的声音，我听不清，昏昏沉沉地陷入一片黑。
（六）
再醒来时我和一只与我长得一般无二猴子一同站在如来座前，我怔怔地看着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滔天的怒、滔天的恨，以及，滔天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