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

风从林间，渐渐止息，叶子却还不想安静下来，叶梢还做出仍在风中的姿态。今年的竹林又长出了许多新竹子，我在小院里支了一个火炉，用竹奁收了许多落叶，放在炉底燃着，眼看着叶子的边变成灰褐色，蜷起来，想来应该是被火灼疼了。可为了炉上的一壶清酒，我不能救它们。竹叶酒是三年前埋下的，前日去竹下挖笋的时候顺手取了出来。难得今日天晴，融雪烹茶，独身独乐，算是附庸风雅，仿一仿，那个人的样子。用来扇火的芭蕉叶扇有些旧了，不过并未碍了它摇去风烟。我守在炉前，轻摇着旧扇，酒香缓缓地侵入口鼻，这味道已经许久不曾闻到过。我把一只手缩在袖子里，手指拨弄，默默数着年月。大概，是很久的样子，我渐渐记不得他到底走了多久，甚至，记不清他的样子。
起初，屋子外只是有几棵竹子，而我，长日无事，闲时就植一株，屋外多的每一棵竹子都是我在这处停留的见证。竹林很深，见不到头，就算白雪纷扬也是一片翠绿，好像四季都不曾变过。而我随着春风夏雨秋露一直到了冬雪，四季相加，是一个轮回，轮回不止，偶然间抬头，风霜已染发。
炉下的火苗煨着壶底，我看着，不知怎地竟出了神。那一日大概是山雨微濛的样子，我撑了纸伞，倚靠在院门处，看着他渐渐走出视线。他穿着淡青色的衣衫，一不小心就混在了叶色中，我只能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山中无声，我微阖了双目，能听见水珠在叶尖滑落的声音，也能听见，泪珠溅在泥土里的声音。可我不能开口，不能说挽留的话，他若真的留下来，应该是会怪我阻他去看世间繁华的。我在这山中等一等他，又何妨？
转而回思，看炉上的酒该是温好了，淡白色的热气轻轻地在瓶口扬起来，打着圈地绕在瓶口，大概它也会不舍就这样离去，可也不过片刻的执着，转眼就被冷风打散，踪迹亦无了。这屋前的风好像从来不曾离开过，风摇竹林，竹子间说的话，我未曾听懂过，所幸它们应该不会孤单，而我，因为经常听它们的闲语，也该，并不孤单。
一坐一日，酒尽火熄。白瓷做得酒瓶子骨碌碌地在地上打圈，我想捞起它，手一滑，看着它转进了雪堆里，一转眼就与白雪混在了一起，索性分不清了。转过头，缩进竹椅子里，抬起右手盖住一双眼睛，透过指间缝隙看空中时现时隐的太阳，不时有光漏到眼睛里，把手微微抬开一些，稍稍眯起了眼，光色橘黄，是黄昏了。虽是黄昏，可我依然觉得这阳光刺眼，也许是竹叶酒喝得多了。透过指间看，入眼的正是孤鸟还巢。飞鸟尚且知道回去，而我等的那个人，为何迟迟不肯转还。
日子是长是短不过是横纹年轮上的窄宽，圈圈环环，像极了人世里的兜兜转转，走一遭，还会再回来。而我等的，不过是有一天我能重新红着脸扑进他的怀里，和他说一句，“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