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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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在观念上是个好人,但在本能上绝对不是。这是我的原罪,但不是我的过失。我不知道是什么把我变得如此,或许这在童年就开始了。那时的我敏感易哭,我的哭泣总是换来同伴的嘲笑和长辈的斥责。以至于后来的时日里,每次我濒临哭泣的边缘,都会再度听到那些令我屈辱的声音。也许我的麻木是遏制哭泣的代价,也许不止于此,——我怀疑我的神经疼痛和几次数以年计的失败暗恋都充当了帮凶。是坚强麻木了我,还是麻木坚强了我?无论如何,两者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当我停止沉思,才发觉自己坐在行驶的公交车,并且交完了钱。当我听到打招呼的声音时,我发觉车上有我的同事。我们有相同的目的地,所以出现在同一辆车并不反常。我用微笑回应了他们,因为我应该这么做,我必须做应该做的事情。我怕他们没有观察我的表情,所以又刻意稍大幅度地点了几下头,作为补充。是的,我应该这么做。也许这是我被他们认为绅士的原因。人怎能不保持礼节呢?
他们谈论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发起话题的是张组长。别人都叫他张哥,可我不喜欢任何昵称。张组长谈到自己的女儿语文不好。语文是我擅长的话题。我从脑海里把掌握的文学储备提炼出来,总结出学好语文的方法,准备说出来作为提供给他女儿的建议。当我整理完自己的思路,他们却已经开始下一话题。我回归到沉默之中,然后象征性地因他们谈话的内容和语气而做出忧虑或喜悦的表情。他们认为我的沉默只是因为不喜欢说话,他们想得对,但不全面。我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竟能如此滔滔不绝而不需要任何构思。我更加无法理解他们谈话的混乱,对我来说,非逻辑是无法领会的,因为对于它们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公司的站点到了,我因为车轮的停止而略感失落。公司很大,我走在去向我的大楼的路上。我点燃了一根香烟,因为我觉得吸烟是走路的一种陪衬,二者的结合是融洽的。我喜欢香烟,因为它们能轻易让我快乐,那是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无法做到的。我总是吸不同牌子的香烟,那能让我感到罕有的新鲜感。虽然上班几个月,我仍然需要手机里的地图才能找到自己的大楼,也许是因为我从未留意过脚下的路。当然,除了楼梯,因为它们很有次序感,就像理性。
我来到了办公室。同室的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人们,一如既往地进行着杂乱无章、病句百出的谈话。我之所以叫他们年轻人,是因为我不愿承认自己和他们处在相仿的年龄,甚至比他们中的一些更小。一个正对着我的女士讲了一个笑话,我的脸庞和她相接。当她展示自己的得意笑料时,任何冷漠都会引发她的失落,而我的表情完全在她的视线之下。我有力地拨起脸上的肌肉,熟练地发出可信而明显的“哈哈”声。如此一来,她就得到了应得的回应。我应该这么做,我必须做应该做的事情。
“绅士,你今天嬉笑颜开嘛。”我笑得很成功,引发了王主管的注意。我没有提醒他那个词其实是“喜笑颜开”。我说:“各位也都很高兴。”
王主管说:“不过,你确实是最该笑的那个。”我看到有人在窃笑,发觉自己突然成为众人之中的焦点,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补充说:“今天你有美事了。”显然,事实上他不知道“美事”于我的概念。另一位员工说:“有人要送你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