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的少年

在最靠近海的地方，住着一个少年。
没有人见过他的家人，也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少年住的离海那样近，近到涨潮时，只要少年走出屋门，那温和的海水便能堪堪擦过他的脚尖。
那是个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下午，少年坐在窗边，安静地注视着海面。粼粼的海水反射着阳光，细碎的光影爬上他的肩头。微风吹起他的碎发，在他的颈后绕了个圈，又从窗户溜走。
涨潮了。
少年走到门外，海水缓缓地向他推移，他弯下腰，将手探入海水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啃咬着他的手指。于是他缩回了手，隔着薄薄一层的海水看着那条水蓝色的鱼。他的眼神一向不含什么情绪，跨越着物种，他也无法看懂那双鱼眼是否想表达什么。他只是注视着它，而它也待在原地，直到退潮，它的身影才渐渐消失。
少年有预感，它会再来的。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没有错，每一次涨潮，鱼都会顺着海浪来到少年的屋前，而他也从一开始的一言不发到后来的自说自话。他会向鱼分享自己的一切心事，喜悦抑或烦恼，他都能毫无保留地讲出。他知道鱼听不懂他的话，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在他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发现了一抹亮光，与它相伴，自己好像不再是孤单一人。
然而，变故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当再一次的涨潮来临时，少年走出房门，迎接他的不再是平坦的沙滩和温柔的海波，而是被渔民使用的工具困起来的鱼群。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水蓝色的、气息奄奄的鱼。他注意到那些渔民正快速地将这些鱼挨个放进水桶里，随着渔民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手心似乎有着冒不完的汗，微弱的阳光似乎都十分刺眼。
下意识地，他抓起那条鱼，将它抱在怀里，朝着海洋发足狂奔。他隐约听到那些渔民们的叫喊，但他顾不上理会。他拼命地、拼命地跑向海，阳光莫名地令他目眩。直到耳边只剩下风声和浪声，海水滑过他的肩头，他的意识才终于回笼。手心的鱼轻轻摆动着身体，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少年弯下腰，将鱼放入大海，呼吸逐渐平稳。他的两条腿都被海水包裹着，当又一波海浪袭来，他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地跌坐在地。海水漫过他的胸膛，又缓缓退了回去。少年没有注意到他胸前口袋里的戒指顺着海水漂了出来，当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时，戒指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他挣扎着站起来，海水的阻力令他几乎迈不开腿，他徒劳地伸出手，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遗物逐渐消失，渐渐觉得喘不上气来。
少年茫然地低头，鱼还在。看到鱼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寒风凛冽中突然寻到光热，尽管是微弱的、近乎不起眼的光热，却莫名地让他心头一暖。
还好有你。他心想。
少年期盼着下一次涨潮的来临。
而鱼的确如期而至。少年隔着茫茫的海水，看着那条鱼来到他身旁。在鱼的身后，是一小片鱼群。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确认鱼是要跟随它的鱼群离开。鱼没再回头，跟着鱼群游向了深海。少年愣怔地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束阳光也被黑暗侵蚀，他才动了动麻木的双脚，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屋子，他平静的上了床闭上眼，接受了那条鱼再也不会回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