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衍生•梦莲

有人说，梦见一个人三次便是缘尽。
王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月光尚未沉到湖底。
夜色狰狞，月色如囚，装着一个孤寂的人。这实在离他很遥远，王莫名觉得凄凉，好像遗忘了什么。
“莲，”他唤，“你过来。”
如莲般的美人便过来，半跪在床边，脸仰起来，眉弓摸在手里有点生硬有点硌手，还是一种冷兵器的触感。这触感过去很具体，现在却抽象，王琢磨不透，只好以身试刃。美人挑开他的衣襟，用琴弓；他的唇齿也像利弦，碰到皮肤带出战栗的刺痛。
“我刚才做了梦，”他说，声音里带点清醒的恍惚，“我梦见你要杀我。”
“你不该死吗？”美人反问。
王就笑，几分自得几分自嘲，还有一点自欺欺人。王想再摸摸这把奚琴，重逢的喜悦之言尚未出口，陡然变调成一声压抑的惊呼。
美人捂住王的嘴。“嘘……别叫。”
他的脸色急速惨淡下去，跟窗外的月光没有分别。琴弓刺进来时王冻得哆嗦，却不疼痛，是失血的麻醉感。月下血是黑的，在身下汇成漉漉的一滩，蜿蜒出去很远。黑心肝、黑肚肠，现在再多一床黑血。
琴弓还插在身体里，所以血流得不够多，要有来有往才会伤筋动骨。美人把手指伸进伤口里翻搅，像一根倒刺，饱饮鲜血、见肉生根，拔不得、除不掉，比不上琴弓穿心的爽利，逢雨却生出隐痛。
钝弦割肉。
王剧烈地挣扎起来。
施虐的过程固然甜蜜，但还不够。美人要他混乱，要让酷刑变成极乐。他下身的衣服也被剥去，腰臀高抬腿胯大敞。一个吻体贴地落在额头。
“呜——”
现在他有两个地方在流血了。
很痛，也很快乐，但快乐是有分量的。它沉甸甸地积压在哪里，哪里便要受折磨。莲管这叫宿命，王不同意，抽搐的手指在他背后涂写，抹去两笔添上两笔，说这是价。实在太疼，最后一笔走了形，像断续的狂涌的血水，一人当胸一仞，一人作壁上观。
还是宿命。
王忽然感到失衡。爱恨爱恨，他离爱太远，所以离恨也差点意思。他没有不平，王却要替他不平——到头来他们竟连恨都严重地不对等。
“那一年里你就该这样做了，”王控诉一般喘息道，“是你的犹豫害我们都陷入两难的境地。”
美人不说话，或许是不懂，或许是太懂，明白说什么都已太迟。他身上发冷，直往莲怀里钻，弓弦跟着往伤口里陷。莲不拦他，弓尖从背后透出来时，他们终于能抱在一起，好像相依为命。
王咳出一口血，笑说你的命是要和我绑在一起的，我死了，你怎么办？他失血太多，奄奄一息，声音支离破碎，就拿手堵伤口，好多说几个字。温热的血填满指缝溢出来，比他的话多一点、也管用一点。莲已经听不见他了，专心地、一丝不苟地把琴弦一寸寸拔出来，帮他把血放干。
他只痉挛了几下，就颓然倒进美人的臂弯。鲜血铺在身下，好像一床鸳衾。
美人吻了他的头发。
“睡吧……然后，醒过来。”
王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窗外正瓢泼。他觉得沉重，头脑发昏，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