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本无心（一）

一、无心阁雪夜，绒雪飘飘，白袂扬扬。
“阁主，阁主……不好了，小姐她……”
饲水轩中踱来踱去的步子急停：“在哪？”
“已经送到奎楼了。”男人停下的步子忽又急起来。
奎楼榻上躺着的正是水云楼的少夫人、无心阁阁主梓然的妹妹——沐可。无心阁每任阁主由前任阁主从外带回，终老阁中。带回新阁主不久，老阁主便会长逝，同时会诞生一个木人，守护新阁主，如此无心阁已传十八代，阁中便共有十七木人。
“哥——”沐可强撑欲起，被梓然扶起。
“这是我和澜的骨肉。”沐紫望向怀中熟睡中的婴儿，又望向梓然。
“放心吧，我会好好将她养育长大的。”沐可听罢，终于了却了心事，慢慢合上了双眼。
抱着熟睡中的婴儿，梓然来到奎楼的一间房间。房间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刀具和漆器。工作台上，是一个真人大小的木人，栩栩如生，一副精致的脸孔惟妙惟肖。在房间的阴影处仿佛一个活人一般。唯一欠缺的，是木人无心，在木人的心口是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梓然放下熟睡的孩子，掏出飞翼弯刀，朗声大笑，笑声惊醒了婴儿。伴随婴儿的啼哭声，飞翼起，灵犀通，鲜血泼洒。窗外，是不眠的雪。
* * *
我是木人。
虽无人告知我，但从我睁眼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木人。
天下皆知万象山上的灵犀木有灵识，具有再造之能，经无心阁之手可成万象。而无心阁中最令人赞叹的作品，便是那十七个与常人无二的木人。
而我，便是那新生的第十八个木人。
木本无心，哪怕是再有灵识的灵犀木造出的物也比不上本物。若是别的物倒也看不出什么区别。但要做木人，普通无心木做成的木人，外表虽与常人毫无二致，却不会说，不会想，不会痛，不会累。要想做成的木人有“心”，则需要人的心头血来假替真心。
木人们大抵都知道自己是哪位先阁主制成的木人。毕竟想知道自己睁眼时恰逢哪位阁主寂灭不是什么难事。我自然也知道。每个木人的名字或由先阁主寂灭前指定，或由新阁主来取。我的名字就叫作沐心。没人会闲得跟我说，哎，沐心，你的名字是谁谁谁给你取的，我也懒得问。一个没有心的木人叫“沐心”，想来也是可笑。
木人最重要的使命便是守护新阁主，那碗心头血包含着先阁主的关心与期望。木人也会成长，出生的年龄则取决于先阁主的安排，先阁主造你八岁的样子，你出生时就是八岁。成长的速度与树龄相关，树龄越大，老得越慢。而我，没有五岁以前的记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睁开双眼时的景象，那是一个春天，满山的灵犀木开出七瓣的云霜花，风一吹，云霜花像雪一样斗转着盘旋落下。不远处的林间一个银髯白须的老者正牵着一个眉眼熠熠的孩童踏着洁白的云霜花朝我走来。
“从今天起，你就叫沐心了。”老者的须发在微风中轻扬，竟与眼前飘落的云霜花浑然一体，宛若天成。
“沐心，我叫梓寒。”我等待着，女童却已经说完，她拉起我的手，朝近前的阁门走去。我不知为什么无法直视她的脸，也许从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我们的不同，感觉到了自己的使命。我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手心那比云霜花更令人舒服的感觉——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