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第二章
徐陶陶是在震天响的雷声中尖叫着醒来的,侍女闻声进内殿,习以为常地用浸了水的帕子替她擦脸上的汗。
摆摆手,侍女退下,徐陶陶披着头发连鞋都没穿,神情恍惚地走到窗边,透过厚重的雨帘看层层叠叠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飞檐楼阁,屋顶兽头被雨浇得颜色黑沉沉,张牙舞爪恐怖至极。原本被汗水浸湿的额前发刚干了一些,就又被飘进来的雨重新打湿。
算一算,已经十年了,这十年里只要下雨打雷,她都会从噩梦中仓皇惊醒。梦里一片黑暗,偶有缥缈的烟雾穿过她的身体,重重叠叠的声音在她耳边细语。
他们说:“玄武台好冷啊……”
那日皇上在玄武台斩了太史张青时满门,一同被处置的还有两个嚼舌头的宫女,以及当天开小差没陪在公主身边的教养嬷嬷。
皇后亲自选人,顶替嬷嬷位置的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大宫女,渥丹。
“公主,窗边凉。”渥丹取了披风给她披上,轻声劝道。
“渥丹,宫人都说我与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可我…”徐陶陶垂眸有些哀伤:“可我终究不是她啊。”我大概真的没办法像她一样,理所当然地对一些人一些事去释怀去遗忘。
世人皆说柔嘉公主系皇后温氏嫡生子,继承帝后血脉,受后宫众人疼宠,万人敬仰,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女。可是当她卸去繁杂的首饰钗环,也只不过是一个害怕雷雨,会做噩梦会哭泣的女子。说句不怕杀头的话,有时看着公主的背影,渥丹甚至觉得她还没有穷苦人家的农庄女活的快乐。
雷雨声渐弱,宣事殿皇后温氏批阅了半天奏折,脖子酸痛得厉害,她放下笔勉起宽大的衣袖,自己用手轻轻揉着脖子来缓解不适。
“差人去公主那里看过了吗?雷声这么大,怕是她又要做噩梦了。”
皇后身边的掌事嬷嬷笑着替她捶肩,回答:“奴婢去看过了,渥丹正陪着公主,娘娘放心!”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渥丹是个稳重的。等这阵子雨季过去,找一个天气好的日子举办一次宴会,陶陶应该多和与她同龄的孩子一起玩闹…这样她心里大概会释怀一些。”
“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找钦天监算日子。”
乌云散去,到了卯时开始发晕的太阳悄悄爬回天空,殿外台阶湿漉漉的,在阳光下一个一个小水坑反着光像是御膳房案板上鱼的鳞片。皇后温氏已经过了韶华风光,偌大的宣事殿侍奉左右的只有跟了她多年的一位老嬷嬷,这让她内心封闭已久的一块脆弱猝不及防地翻了起来。
“嬷嬷,你说陶陶怎么就和我不同呢?我十岁就能猎狗熊,十二岁跟着父亲上战场,杀人从来不眨眼睛,入宫接近二十载从来没有谁能让我后退委屈一步--可是我唯一的孩子,我仅存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血脉,她竟然因为看见了一次杀人,就做了十年的噩梦?”皇后把案牍上的奏折大力地扫到一边,痛苦地捂住脸。
嬷嬷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知道无需她说什么安慰的话她的皇后自己会快速调整过来。毕竟在漫长的宫廷岁月中,从一个天真烂漫信马由缰的少女成长为说一不二拥有至高无上权利的国家掌权人,过往那么多难关她都是这样自己挺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