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郡猫的春天「番外」
周九良在机场住了大半辈子,于暮年之时得了耳鸣。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他偶尔能听到些别的声音,但多数时候都只是噪音,像白炽灯打开时间太久的声音,就横在耳边,日夜不息。周九良打头开始就没当回事,机场的声音本就不小,这点耳鸣不过再增一二。他想都到这个岁数了,指不定哪天就奔底下去见孟鹤堂,在乎这小病小灾干什么。
他还是照例,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站在他的小院墙内,伸出他不再年轻的手在空中逮住飞过的飞机,虚无地把手指间的空气塞进嘴里。那是习惯亦或是他怀念孟鹤堂的方法。数十年如一日,他已经没有几个十年了。
周九良的日子过得佛,没什么好牵挂的人,从小他就知道奇迹这东西根本不存在。但情感是神奇的东西,在某些细节上的较量总能胜过理智。
周九良有时候也想,孟鹤堂只不过在他人生留下那么一段时日,还是掺杂谎言欺骗的虚妄美好,至于这么心心念念半辈子吗?
至于啊,真至于。
认死理的人,也认人。
住的地方是个不大的平房,胜在有个院子。原先的主人留下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花圃,打头搬进来的时候是空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儿飘来的蒲公英,这几天居然冒出黄色的小花儿来,是新生命的味道。在逐渐衰老的人对这种味道格外敏感,也格外珍惜。这植物根本就不需要悉心照料,周九良想给它浇水。拿他喝茶的杯子倒满了正要倾过去,又停住。
他随手一甩把水浇在墙角。双手背过去朝那小花儿说:“自个儿管好自个儿啊。”转过身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脑袋“我呀,顾不上别人了。”机场太偏僻,周边都是老房子。进门前得跨过一道不矮的槛,周九良觉得有些费力了。就那么几天的事儿,他觉得费力了。也就这么一瞬间的事儿,他觉得好像是老了。
就在他发现蒲公英的第一天晚上,他梦见孟鹤堂了。没老,还是那个样子,没病的时候的样子。神采奕奕的,只是看着他笑也不说话。笑着笑着那双眼睛里就嘀满了泪花,他们都是。
醒了之后,周九良坐在床上发了半响的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耳鸣,他好像听到孟鹤堂喊他了。不是剧场用的艺名,是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周九良告诉他的本名。就叫了一声:“航航。”
自此之后,他就经常能梦到孟鹤堂。只是在梦里从不于他说话,梦醒之后倒是时常有些幻听。
院子里的蒲公英终于从黄色的花儿变成了毛绒绒的小白球,从低矮的茎抽成一个长条。
四月,也勉强赶上了春天的尾巴。
周九良把屋子收拾规整,头一次给蒲公英浇了水。他从柜子底下找出一个盒子,u盘这么多年已经不能再用,笔记本的皮质也已经斑驳脱落,里面的纸张从白色变成米黄。他倒不常拿出来看,只是岁月经年,应该的。
他拿好这些,换上特意买的干净衣裳,在前一天他已经理过发,老是老了但年轻时候曲艺的工作气质是洇进骨子里的,还算顺眼。日头完全落下去,月光沁进整个屋子,周九良准备合眼,太早他怕孟鹤堂不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