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养厉鬼,深情喂长风(5)
邝露跪在墓前,头抵在墓碑上,压抑的悲伤终是冲破了界限,眼泪无声无息的开始掉,她想开口说说思念,喉头却始终哽咽,开口全是泣音,索性咬紧牙关,免得扰了这里的清净。待到泪止,已过了数个时辰了,她伏在地上,眼睛干涩,难以睁开,不用看也知道自己必是狼狈不堪。
邝露发泄完了情绪,忙捏诀打理自己一番,重新跪得恭敬,拿出一瓶红曲甘露,倒在墓碑前,开口陈情:“爹爹,娘亲,露儿不孝,今日才知自己累及父母,方存一命,却少有爱惜,及至命殒将至,才惊觉自己亏欠良多,无以为报!自父殒,儿心生惶恐,时时问己问天,‘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栾,何以别离久,何以不得安’,如今已知,是因为露儿从那时起就成了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之人!爹爹,娘亲,不孝女邝露惟愿你们此后生生世世都能岁岁平安,日日喜乐!”邝露嗓子干涩,声音嘶哑,却坚持说完了一大段话,又把倾酒于墓碑前,行了三次稽首礼。
邝露在父母墓前跪了一天一夜,待次日天色将明,方起身打算离去。离去之前,邝露施法在墓旁建了个魂冢,冢里是自己的一袭落霞锦,黑玉碑写着“太巳府邝露”五字,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墓,算是与自己的一次正式告别。
一切弄好后,邝露转身离开,这里,她以后都没有机会回来了。
(四)
邝露枕着手臂,躺在一叶扁舟上,任它在浩荡的洞庭湖上随波飘荡。周围人鸟俱寂,雪花飞扬,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她没有撑伞,任雪花散落在她的脸上。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邝露想圣人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她却觉得天道不是不仁,只是残忍。它让神仙被时光偏爱,却又让他们都永远赢不过时间,所有荣耀、屈辱、爱恨、悲凉,都融入沧桑,多少欲说还休事,尽付与无常。
这是邝露下凡的第七个冬天,也是凡间的终点。这里于她,既没什么要见的故人,也没多少可说的故事,但又恍惚觉得,这里才是故事的开始,很久很久以前,那位仙人落下一滴泪,刚刚好就砸在她的眼角,她静静地站着,深情开始沉默,孤勇开始想余生。
湖上风止,雪落无声,湖中忽现一点亭,亭里也是青衣人。彦佑坐在湖心亭,面前是酿好的绿酒,烧旺的火炉,他看着渐近的小舟,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惊扰洞庭君了,实在过意不去。”邝露在看到湖心亭时就施法加快了船速,待小舟停下,见到亭中布置,又想到彦佑吟的诗不禁又开口打趣:“多年不见,彦佑君还是这么雅致。”
“见笑见笑,只是没想到万小露珠你万年不出玄洲仙境,竟然会来凡间晃荡,实在是怪哉。今日我刚好又在洞庭湖休眠,感知到有故人要来,当然得出来尽尽地主之谊。”彦佑是个开朗的性子,和谁都自来熟,况且邝露确实是值得一见的故人,也不恼她,只和她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