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的死亡

一滴水从天而降，滑过树叶，浸入泥土，混入小溪，小溪和另一条小溪边唱边跳地在岔路口汇合，欢畅地流入大海。大海奋力拍打着礁石，每滴水都在海里喧哗着，它们撕心裂肺地绽放它们的生命，这就是大海为何要奋力拍打礁石。
我常常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一滴水，在人潮涌动中随波逐流，又在茫茫人海中随遇而安。我被大海送到了礁石上，与苔藓作伴，直到阳光普照，又将我唤回天上。
我落在穷山恶水里，我以为等到我这滴水干涸时，这段- -成不变的时光永远会风平浪静，但事实与我的想象背道而驰，生活的大海使我在十七岁时经历了波涛汹涌，我在无数次翻滚的海浪中弄丢了自己，就像一堆衣服在洗衣机里纠缠后的的难以分辨。
那是一个令人疲惫的黄昏，路上的人们拖着沉重的身子正缓慢前行。下班的男人们穿着黯淡的西服，手提公文包的样子像是提着一块秤砣;女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在丢人现眼,她们提着从菜市场里精挑细选的菜在街上行走，他们要走向公共汽车站，挤上锈迹斑斑的公交车，回到家喂养她们下班的丈夫。而她们的丈夫们，那些靠在公交站台下的男人们，正打量着他们共同的丰乳肥臀。男人们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享受他们短暂的美好时光，而女人们在车上只有咒骂和喋喋不休了。男人们恋恋不舍地下车后，对着桌上的肥肉和身旁的肥肉黯然神伤起来。
我静静地坐在花园的椅子上，花园前面矗立着公交站台，与我一同静默着的还有公园里无精打采的树叶和垂头丧气的流浪汉。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了，他低垂着头使我无法看清他神秘的脸，只有几只跳蚤在他杂乱无章的毛发里跳跃。我在附近的商店里看到了水，我快步走向商店，穿过一条充斥着车辆的道路，又拿着水在车与车的缝隙里钻回了公园。
当水从他干巴巴的嘴唇上顺流而下时，我终于明白他与落叶殊途同归了。
一个靠在公交站台下的男人必然看到了我蹲在尸体的面前，他的眼神就将我定罪。他的目光如图敢死队一般冲向我，随后更多的目光就蜂拥而至了。他们的心有灵犀在此刻汇集成一支同仇敌忾的军队。
他们争先恐后地冲锋陷阵起来了。
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自然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审判。
于是我开始为自己辩护了:没有人能证明我杀了人。
法官:也没有人能证明你没有杀人。
群众们理直气壮地吼起来了，他们义愤填膺的样子像是在合唱:杀了他!杀了他!
正义的人举起正义的枪，要以正义的名义用最正义的子弹打穿我邪恶、卑鄙又肮脏的头颅。我这时开始痛哭流涕了:我愿意将我的器官捐献给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