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一
对死亡的恐惧，来源于童年的夜晚。当夜晚来临时，白天的热闹、欢乐消失，躺在有限的床上，思想飘到了无限的虚空里。假如就在此刻死去，就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死去，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亲爱的妈妈爸爸再也看不到我，爷爷奶奶再也不能哄我，我亲爱的小伙伴们再也不能同我一起快乐的玩耍，我死了，就是我消失了，没有任何感觉。
死亡就像是失语症一般，我想大声呼喊，但是在另一个空间维度里，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我那稚嫩的嗓音在这个空间里像被人扼住咽喉一样，无法发声，我痛苦，难过，我泪流满面，可是，没有人能感觉到我。
我再也不能告诉别人我的难过和欢乐；再也不能向家人们撒娇；我再也不能站在大太阳底下，正对着强光，眯着眼睛看晃动的太阳……看着在黑暗中默默看电视的父亲，不禁泪流满面。
二
我穿着白色的麻布孝服，戴着白色的孝帽，站在家族的最后排，在曾外祖母家的那条飘荡着灰尘的路上，伴随着队伍最前的一声号令，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跪了下来，在队伍的最后面，我的膝盖承受不了地上的砂粒带给我的痛苦，偷偷的站了起来，我看到了望不尽头的家族的队伍，像一条白色的巨龙。路人驻足观看，我听到大声的议论着“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家族！”
此情此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死亡，就是一场隆重的告别仪式。
早年失去了父母的舅舅在外曾祖母的灵堂前常跪不起，我站在舅舅的身边，听到他说，你走了，就再也没有人爱我了。
对死亡的恐惧，是最爱的人死去之后，再也没有人给予相同的爱，即使站在拥挤的人群中从此也是孤身一人。
三
我在夜幕来临的时候看到了正在捻麻绳的爷爷，我的曾祖父在那时过世，那年我11岁，我问他，爷爷，为什么你没有哭？爷爷没有看我的脸，微笑着说，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没有用。
后来，爷爷兄弟的两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先他们而去，在一次家庭聚会时，看到了年迈的兄弟俩抱在一起哭泣。断了线的风筝，飞向了远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爷爷哭的那么伤心难过，他本来是一堵坚固的高墙，他的坚强和伟大差点儿让我觉得对于生死，爷爷真的是满不在乎。
那是他坚固的内心再也承受不了悲伤的撞击……
四
哥哥在布满高楼的小区中慌乱的奔跑着，他大声呼喊，救护车轰鸣着从身边经过，当救护车停在奶奶家门口的时候，哥哥已经口齿不清。老两口互相搀扶着，奶奶浑身颤抖，爷爷满脸通红的把着自己的脉搏。
每当救护车呼啸而过时，我总会想那是什么样的人，经历了什么样的折磨，经历了什么样的死亡，当自己坐在那里，握着爷爷的手时，才发现眼泪已止不住的流出。我以为死亡离我特别遥远，我永远只是一个远远看热闹的人，那时才懂，它真的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像是一场灵魂上的洗礼。
爷爷躺在床上，我帮他摘下手表，心里想着，这会是最后一次吗？
爷爷用坚毅又有些疲惫的眼神看着我，一语不发，对死亡的恐惧，就像手中的手表，冰凉，又滴滴答答走个不停，与手表相关的那个人，一不小心就可能在这个时空中永远消亡，遁入黑暗和混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