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盛夏

海棠花谢后，便进入来了真正的夏。
远处的空气肉眼可见的上下浮动升腾，热浪涌动却带不起一丝风；花叶似被火舌灼过一般，蔫巴巴地卷着边；蝉鸣不知从哪个方向、哪棵树上传来，聒噪热烈，好不畅快。
洪王府上下难得见到一个人，偶有小厮或丫鬟走过，都是皱眉拭汗、匆匆而过。
所幸学堂的位置不算太差，窗外除了几株凋落的海棠，还有一排高大葱郁的香樟，遮天蔽日 的绿色恰好挡住了炽热肆意的日头，婆娑树影跃进四四方方的黑边木窗，落在洪天逸整齐素白的卷云纹衣袖上。
洪天逸低头，伸出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搭在那一片树影处，那片斑驳便落在白净的手背上。翻转手背，手心朝上，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似是要把这叶影拢在掌中，复翻转手心，手背朝上，樟叶轻摇，风移影动。
学堂里的过道处摆放着几盆盛有冰水的木盆，丝丝凉意从冰块上方不急不缓升起，倒也快意舒畅。
林乐杰方才授完一课，坐在案前整理书册。侧脸的线条从鼻梁、唇角一路延伸至清晰分明的下颚、白皙的脖颈，最后滑入浅蓝色的衣襟。眉目低垂，专注于手中书卷，眼睑一开一阖，纤长睫毛轻颤，软羽似的拂落在眼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大抵就是先生这种人了。
洪天逸支起下巴，歪着头撑住侧脸。窗外明明骄阳正盛，洪天逸却感觉饮上了一碗冰镇酸梅汁。
想着想着，突然忆起那日执笔练字。
洪天逸低下头，嘴角染上了笑意，而不自知。
也是自那日起，林先生总会在落课后留下来，待自己温习完功课，或是指导完自己的笔法，才收拾东西回到别院。很多时候，林先生就坐在书案前静静地阅书，静静地小憩，连四周的风都静了，此时整个学堂里就像一方静谧的小天地，没有太傅的徒弟，没有洪王府九王爷，只有一位名林乐杰的先生，与一位唤洪天逸的学生。
林乐杰抬眼瞅见了笑意深深的洪天逸，思索了一瞬，接着便像是了然于胸般，摇了摇头，浅浅地笑了。窗外的海棠花落了，怕是有另外一朵海棠花要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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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
火光一上一下毫无章法地跳跃，映得洪天逸的眸光忽闪忽闪，璨如黑夜星辰。
洪天逸立于桌前。
毫笔纸砚，腕骨微动，不稍片刻，一个利落的“逸”落于素白宣纸上。势形温润，笔锋遒劲却内敛，藏在里头的不只是风骨。
落笔，洪天逸从袖中抽出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薄纸，小心翼翼地打开，抚平折痕。
一个更为灵动干净的“逸”字。
洪天逸坐下，案前的烛火跳动更盛。
火光映照，少年的鼻梁、眼睫深深地落在侧脸上，棱角还为分明的轮廓此时竟格外立体深邃。
少年静静地坐着，身后的地上是另一个洪王爷，高大挺拔，沉稳内敛。
影子被烛火一点点拉长，顺势渐融进夜色里，化为一片漆黑。
指尖沿纸上的墨迹细细地摩挲，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