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阿照告诉我,我病了许久。
这几个月里,有西州的使臣到上京来朝贡,我便问他们:“她怎么样了?”可是,他们皱起的眉梢好像都在向我表示不曾明了,我耐着急切的性子反复又问了很多遍,都是无果。后来阿照便招呼些宦官送走了他们。没有了热切地询问,只剩尘封的答案,大殿里一下子清净了许多,也好,反正也清净了许久。我开始自顾自地笑起来,原来这么久以来,从未有人听懂我的询问,也许碍于我的身份,他们从未在我面前落下只言片语,说不定在人后便嘲笑我是个疯子。阿照无奈地攥着我的手在我耳边重复:“五郎,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来,我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我像以往假装没有听到一般,阿照又喘了一口气说道:“五郎,你醒一醒吧,她早就已经死了!”他的眼里像泛着泪光,目光像要看穿我一样。阿照了解我的性子,如今这般,是从未有过的。
我本应该像块木头一样默不作声,这样的反复在我心里划出一道又一道口子,泛出血来,血流完之后结疤,结疤后又被重新撕开。世人都只晓我性情冷淡,辨不出喜怒。可阿照不同,他太了解我,我也太了解他,我拿他毫无办法,就想他对我也毫无办法一样。
可是,刀刮在心上怎能不疼?我装作无关痛痒,实际上四肢百骸已经麻木。我控制不住自己,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我一把揪住阿照的衣襟,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胸膛起伏着喘着粗气,声音变得凶狠而沙哑:“不!不是的!你知道的,她是回西州去了。你被骗了,连你这么精明也被她骗了……”
阿照的脸上覆满平静,仿佛已预料到我的发作,他不顾我的愤怒,仍在我的耳边低哑着声音:“太子妃已经故去很久了……我去看过,她坟上的青草,已经长满了……”阿照的话清楚地传入我脑海里,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有两个连站稳都没有气力的老人在拼尽全力去争吵,谁都不放过谁,谁都不愿先抛弃谁,仿佛那样就无依无靠了。
我回过神来,手慢慢松懈下来,全身都丧失了气力,瘫坐在地上。我径自摇头呢哝,忽感到脸上的濡湿,伸手抹了一把,竟是满手泪水,顿时愣怔了一些光景。我开始呜咽起来,哭得像一个孩子。
这几年以来,到了盛夏,东宫的前殿会长满三尺的杂草和芦苇荡,飞满流萤。我隐约想起了那个约定,便会不由自主地抓起萤火虫,那点点星光全部汇聚到我的衣襟里,在释放开来,像亘古的星辰,引人充满希望。光里倒映着她的脸庞,她答应过我的,她说会嫁给我。可是每当我腾空抓到一百只萤火虫的时候,却发现,偌大的宫殿里,只剩我一个人。一个人追光,又一个人放逐,一个人感受浅尝辄止的孤独。这深情,谁敢痛饮,就犹如饮鸩止渴。
我想她了,我想要去找她。
我不信他们说的,她没有死!我知道她还在的,她在等我去娶她!
阿穆已经长大了,他有能力去接手这个天下。而我已经老了,要去兑现我的承诺。若不至此,一生何求?
虽说在世人眼里,我已经老得不中用了,整天在行宫内疯疯癫癫,嚷嚷着不存在的地方,可皇帝私自出宫怎么说也是件大事,此行能畅通无阻,想必也是裴家暗中扶了我一把。不然以我这把骨头,何时能逃得了这宫廷的牢笼。想来这对世人也是件乐事,我实在无心从政,倒不如乐得其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