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绿云间
白清芜常会去各处听小曲儿。“大世界”剧院人太多,城西那家太远,新派的曲子又皆以无味。只因家里祖上是进士出身,传到她这代也免不了老一套的封建教育,打小的《中庸》、《大学》虽厌烦,却也真将她养成了闺秀,因而玉茗茶楼便常去,元曲听着最舒坦了。
茶楼的看客大抵为老儒生,像白清芜这般年纪的倒少见得很,若是知道“白家”的声名,就也见怪不怪了。
“哟,大小姐到了。”掌柜招呼着,另一边小二麻利地拿出柜台后黄梨木刻梅花纹饰匣中的红釉白瓷汝窑杯,泡上大红袍,笑盈盈地呈给白清芜,“白大小姐今儿个来看哪场啊?”
“说是有名曲《牡丹亭》,怎地也要瞧一出。”素手端起茶杯,她微颔首,茶香伴着热气缭绕在四周,似将腕上一对翠玉镯都熏得芳醇了。
“这曲子的旦可是新来的,但掌柜却看重的很呢。”
“旦角换人了,”瓷托搁在桌上发出脆轻的响,“那便更走不得了。”
台上曲笛声一响,这扮相却俏俊得不同,一双桃花眼里皆是柔情,白清芜怔住许久,她从未见过这般细腻的角儿。
梨花开,春带雨;梨花落,春入泥。
“锦屏人忒看得那韶光贱。”一字字,一声声,句句入心,云步生莲。
无疑是她听过最精彩的一出戏了。
曲终罢了,台下喝声不断,旦则作揖致谢。有温热的泪划过白清芜的面颊,她抬手拂净,后褪下腕上只镯,吩咐给人家作赏,再一曲《拜月亭》换了人,怎么看都不精彩了。
走出茶楼时,已是火烧天边红霞,正寻黄包车时,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住了。
“白大小姐留步。”
白清芜回眸时,才见得何为朗目疏眉,俊逸逍遥之貌。
“您打赏用银子便好,小生斗胆冒犯,姑娘家饰物倒送不恰当。”一双桃花眼迷得微澜,心亦随之荡漾。
“假以时日,你却不愿归还,我倒来索要。”她笑得格外灿烂。
“行山谢过。”
原来他叫行山。
至此他的每一场戏,都会有一位客人打赏,忽有一日,他又收到一只玉镯,与先前那个成对,另附书信言道: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戏台上下数次的眼神默契,她懂他的戏,他懂他的心。
“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行山如是回复。当他不上场时,便于后院为她一人说词,那日的《窦娥冤》,竟让白清芜笑出声。
“窦娥若你这般,千古委屈唱遍,倒多出几分。”
“又怎比纱窗没有红娘报?”行山戏腔一挑,只见白清芜面似芍红。
从杏花春雨,唱到秋水白露,自碧荷蝉鸣,说到傲雪冬梅。元曲被行山演尽了,这份情谊亦难化散了。
须臾多年,行山犹记得清芜的两行别离泪,她要行山带她一同离去,免得顺服媒妁之言,嫁与凡夫俗子。
“小生多愁多病身,怎敢攀姑娘倾国倾城貌。”
白清芜只得一木匣而归,行山,便再也没开过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