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2)
“她不是我妈。”我说。
“我们现在真没钱,你给说说……”
阿九姐姐话没说完,她的妈妈诈尸一样立起上身,哭天抢地:“老天爷啊!你为何不当初就把我压死啊!你把我压死我也不受着罪啊!你为什么就不让我死啊,现在你可让我几个孩子怎么活啊……”
阿九母亲哭起来就像唱戏,两手撑起上身作势就要往墙上撞,阿九姐姐和他妹妹慌忙去拉。炕上的孩子也被吵醒,跟着一起哭。
我忽然也很想哭,又怕女人发疯打我,从炕上光着脚跳下去往门口跑。跑到门口的时候,我见阿九倚在木门流着泪,脑袋和肩头沉默而猛烈地耸动着,两串清鼻像巨大的泪珠挂在唇珠。
甚至听不到阿九的鼻息。
我跑出去蹲在台子抹眼泪,屋内哭声渐渐减小,等我抬头时阿九也蹲在旁边。他脸上有两道清晰地泪痕,鼻涕堵在鼻孔,马上就要流出来。
“我也没办法,我婶婶让我过来的,”我说,“本来我这会儿应该在学校。”
阿九屏住气一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就这样杵了四五秒。
“你爸呢?”他用鼻子哼出话来。
“打工去了。”
“你妈呢?”
“没了。”我盯着他。
阿九扭过头也盯着我,重复道:“没了?”
“死了。”
我俩都没说话。
“没亲戚要我……我爸把我交给舅舅,每月给他钱。”
阿九长长吁了口气,我就这样和他蹲了一下午。一到晚上,我的任务算完成了,腿也麻了,一瘸一拐地走了。
之后三天我都和阿九蹲在他家台子上,陆陆续续来过几个催债的人,有个胖子把手从阿九母亲的被子伸了进去,被阿九举着石头哄了出去。
那是我见过阿九最刚强的时候。他把篮球大的石头举过头顶,面色狰狞,浑身紧绷着,把牙齿咬得滋滋作响。他浑身颤栗而又坚定,胸前肋骨分明,但我毫不怀疑他会把那块石头砸过去。
我一度以为他本该举不起那块石头。毕竟他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我必须留在家里,我爸不在,我就是这个家的男人。”阿九说这话的时候坐在台子上,夕阳把他的脸照得赤红,眼睛里发出金色的光。
我在周五回到了学校。每周五我爸都会给老师打电话问我的情况,我也能和他通话半分多钟。
那天后婶婶再没让我去阿九家讨债,一向唠叨的婶婶在周末出奇的沉默,只是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在婶婶说出“这可怎么办……”的第二天,有两个讨债的人上门了。婶婶满满地沏了两杯茶,炒了两盘菜端了上来。原来舅舅借给阿九家的钱是从别人手里借来的,以更高的利息借给了阿九父亲,想把赔偿金套过来。然而他失算了,在讨债的这段时间,两万多已经滚到了十三万。这是最后期限。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婶婶提起阿九。婶婶说,在星期五的时候,阿九妈趁孩子睡着给他们喂了药,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后来又听人说是阿九喂的,不变的是警察搜阿九家时候,发现除了水,家里没有一样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