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段(八)
周九良坐在桌边,一块一块的吃着月饼,越吃越哭笑不得,豆沙的,枣泥的,伍仁的,莲蓉双黄的……这傻子,怕不是把点心铺的月饼每样儿都买了一块儿……
他素日不爱甜食,食量也小,可还是慢慢的,一点点儿的,把那一包月饼吃完,连油纸里最后一点儿碎点心渣儿,也拢到一处捻进嘴里,是他许久没尝过的甜蜜滋味儿。团圆二字于他,已经遥远的仿若隔世了,自从师傅过身,他更是把这些节节庆庆都免了,更遑论给自己买这些……
太甜了,甜的他眼睛发酸……
月饼是吃了,可打从第二日,周九良就后悔了。
孟鹤堂仿佛得了默许似的,开始给他送各式各样玩意儿,前儿是手帕,昨儿是扇子,今儿个又捧过来一块儿擦弦子的松香……虽都是不大的物件儿,可也没有日日收人东西的道理,周九良待要不接,可瞧见孟鹤堂眨巴着一双泛着水儿的大眼睛委委屈屈的看着自己,手就先脑子一步伸了过去。
孟鹤堂见他收了,复又坐回去听曲儿,笑的眉眼弯弯~周九良强自镇静坐下拨弦,可心跳的如同擂鼓,令他几乎窒息,一阙本已烂熟的合欢令几处乱了节奏,周九良想,若是师傅还在,是定要斥责他的……
可心已乱,曲难平。
说着流年易过,转眼已近年关。
春缘楼里听曲儿的爷们早已换了毛氅,桌上是温的正好的花雕,楼外马滑霜浓,楼里锦帷初温,眼前清歌漫舞,怀里是软玉温香,真个酒不醉人,人也自醉了。
可总有人喝多了酒就要散德行。
啪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小跑堂的捂着脸被推了个趔趄,发脾气的大爷犹自不依不饶,满嘴的酒气骂骂咧咧,原来是这位爷瞧上了九良和台上另一个拉胡琴儿的少年陶阳,借着酒劲儿非要二人下来陪酒,小跑堂的好言告诉,反得了一记耳光。松哥儿认得这位爷,乃是十王爷府的一个管家,姓金,有个诨号叫小金鱼儿,仗着自家主子的权势横行霸道,在京城最是个有名的泼皮无赖,无人敢惹。松哥儿不敢拿主意,忙跑去后头请示管事儿的。
这厢小金鱼儿仗着酒劲儿就要上手,九良把陶阳护在身后,那少年不过十五岁,因着家境贫寒才在这里拉弦儿,哪里见过这个,正吓得瑟瑟发抖。
小金鱼儿直冲到台边,伸手就要攥九良的腕子,突然斜刺里闪过一个人影挡在周九良身前,一扇子狠狠敲在了小金鱼儿手上,他一个吃痛哎呦一声缩了回去,定睛一看,却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执着一把素扇,立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片刻,开口掷出一句话:“谁的人你都敢抢。”
小金鱼儿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却莫名的被这一句话冷得一激灵,酒都醒了大半儿,他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抄起腰里的马鞭直甩了过去,孟鹤堂伸手一挡,小臂上霎时多了一道血凛子。
孟鹤堂眼神一厉,照说自己一个神仙,本不该与个凡人斤斤计较,可这人实在过分了些,想到这里,纸扇一翻,手上暗施了仙法,小金鱼儿应声而倒,撅在了地上,周围的人一片哗然。
孟鹤堂叫了松哥儿过来,附耳说了些话,松哥儿连连点头,带了几个跑堂的把人抬了下去。到底是个凡夫俗子,孟鹤堂并未下杀手,只是弄晕了他,顺便消去了这段儿记忆,免得他醒过来寻春缘楼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