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一
我在没有枪声和爆炸声的大衣中醒来,这并没有让我觉得高兴,一切都是时间问题,我甚至觉得没有醒来的话,可能是一件幸福的事,却因为口渴的不行,便放弃了与自己作对。我托起酸痛的上身坐起来,细微的摩擦声却吵醒了父亲,枕着自己的上臂面向门口的父亲。
但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你醒了?准备走吧。”父亲用发红的眼睛看向我,扭曲着脖子,他左侧的肩胛骨一定很疼。
我站起来要去上个厕所,把披在我身上的大衣还给了父亲。这里没有厕所,或者说已经没有厕所了,更没有洗脸的地方,但我还是尽力找了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解开了裤带,左脚踏着一块碎墙,右侧裤子被木条上的一根钉子挂住了,我不得不离那一滩尿更近,去解救我的裤子,可能这也算是报应吧。我还记得七年前我在跟附近孩子玩捉迷藏时候,因为尿急就在自己所藏的仓库里解决时,父亲曾用鞋底狠狠打我的屁股,他告诉我“随地大小便的人跟畜生没有区别。”那一年我八岁,还不懂什么是空袭。
我以为我很隐蔽,然而一回头就看见了在窗口向外张望的父亲,比起我刚才的窘态,他更关心军队,如果看见他们,这两周的努力就全完了,或者说我们原本可以长达100年的生命就全完了。
看见我走来,他在那件大衣的口袋里摸索,拿出两块巧克力夹心饼干递给我,难以想象我竟然跟食物过了整整一晚,我已经饿得发昏了,但我还是觉得它难吃,甜得发腻,又干干巴巴,加重了我的口渴,甚至有点发霉。
“孩子,要点水吗?”
我点头示意,然后接过父亲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水瓶,我才注意到那个包里除了水瓶可能什么都没有。能活到这里都是父亲的功劳,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把自己在学校里拿的奖状都塞进包里,或者拿上这几年过生日时收到的礼物,我最喜欢的是一个八音盒,那是马希尔送我的,他比我小两岁,我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在找他玩,还打碎过别人家的玻璃,被教训了一顿,好在马希尔的母亲没有让他和我断绝友谊。可是在恐怖袭击的当晚我们就走散了,我和父亲至今才到霍姆斯边缘,这里真是糟透了,可能本地的人会对这片废墟流泪,就像我回头看了好几次家里的花园一样。
我的手表告诉我现在是早晨4点半,太阳还没有完全爬出来,只有几片稀云的天正逐渐被让成蓝色,和秒针一起催促我们行动,被天空盯着的感觉是非常可怕的,让我不敢再多看一秒。
“天气看起来不错,气温也很好。”
“可这样我们离死就更近了。”我看不出来他有任何高兴的反应,便脱口而出这种蠢话。
“是的,很不幸,但我们要向前看。”说完就轻轻打开门,确认没人之后向西出发,运气好的话,今天就能到达塔尔图斯,离开叙利亚,我们寄希望于能够帮助我们偷渡的货船。但在这之前,我们必须找到能载我们去港口的车。
这样的车并不难找,无论在什么时候,人都要吃饭睡觉,制造垃圾,只要是能拉货的车,都可以塞下几个人,郊外的路边停着几辆,父亲去和司机谈了一会,又递给他一支烟,谈好之后以每个人两万镑的价钱让我们上了车。货车的车厢就是一个集装箱,外侧放了两排大木箱子,据说里面装着罐头之类的货物。和我们一起乘车的难民被堆在里面,又黑又挤,只够人坐下来的地方,关上车门之后更是压抑黑暗,起初还有更小的孩子因惊吓而呼叫家长,可怜他们得到的答复多半是“安静”,或是“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