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间有天

章一 
用阿爹的话来说，长垣的启蒙简直是场灾难。
长垣是我的乳名。父亲归家见我在院里摆弄杂草，其实是我在温习一直背不熟的玄武七宿图。他一把抱我起来亲昵的时候，我瞥眼看见摆了许久的星图被他一脚踩乱，伤心欲绝地大哭了起来。
父亲走时尚为工部郎中，当他总算结束了水部主持的淮水周边水患治理时，母亲已经带着我和兄长独自过活四年有余了。虽说家在皇城，淮水离得不远，但工部的期限一层层压下来，倒也只有年节见他几面。等他结束了工程赶回朝中述职时，我已经开始四处淘气，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我的母亲，是世间最为聪慧的女子。虽然她不知道我和哥哥在奶娘回家探亲的时候该穿什么衣服，不知道哥哥吃不得牛乳我不能碰檀香，不知道家里当月开支结余家产几何，但是她会夜里摇醒我和哥哥，带着我们爬上房顶看星星。嗯……不过哥总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嘴里还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她就是了。
但是我好希望他睁开眼睛看看，漫天的星光映在母亲眼里，是多么美丽的画面。
别的人家总是说，徐府的主母是个怪胎。父亲不在的日子里，几乎没人和我们家有什么来往，逢年过节也总是互相打发送礼了事。然而我的姨娘，啊，应该是景嫔娘娘，隔三差五会叫母亲去宫里陪她，可是母亲回来后也总是恹恹的，看我的眼神也带了些我不懂的情绪。
母亲的书房里总是散落着许多图纸和看不懂的书册，上面娟秀的字迹是母亲的，潦草的手笔是父亲的。我随王家的小女儿一起去她家书房里玩过，里面无非是四书五经文房四宝。我嘻嘻笑着说，我们家的书房比你家的大多了，书也要多得多。她嘟嘴说不信，书房都是男人们进的，难不成我家那个只会打架的兄长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我才替他分辩，转脸来接我的时候哥就顶着满脸的淤青，身上奶娘刚给我们裁的春衫也撕坏了，真的是不想搭理他。
我知道他是为了母亲，外面说闲话的人那么多，回回下了学他都要斗狠一番。我给他悄悄补好外襟，歪歪扭扭绣了串叶子上去，正好搭他罩衫的淡绿色。
你不要和母亲说。哥第一百零一次嘱咐我，我也第一百零一次点头。
母亲自幼习得天文历法，测算押宿无一不精。每次她向父亲寄送信件，都会塞上一打厚厚的推演图纸。幼时的夏夜，奶娘带着我坐在回廊下看院中的母亲一步一诀，时而独自微笑，时而低头沉思，朦朦胧胧总有种她不属于这人世的感觉。我跌跌撞撞伸手向她跑去，抱住她的小腿大哭，让她不要飞回天上。她摸我脸的手指很凉，不知她想到了什么，从那之后，我便开始跟着她学习数算占衍。
母亲那时为何选择了尚未开蒙的我，已是谜了。说到底，可能她只是不甘心一身的玲珑心，只能锢于无法选择的女儿身中吧。
父亲回朝述职后，加升工部侍郎。同年景嫔诞子，进位景妃，母亲得封诰命夫人。
而那年我仍在书房里背着拗口的步天歌，却从未想过步中可窥天，天地间处处可为步步棋局。
文后小贴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