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感》第一章 我和我的世界(2)

我会给你介绍我，和我的世界。我是由一团细胞构成的。很有意思，一个泡泡（受精卵）会越变越多，一堆泡泡黏在一起，组成了我。这堆细胞在变，每时每刻，变化。控制这堆细胞的，是一种分子。我身体里所有的细胞，都有同一种分子控制着。按照什么什么原理，如果2个分子的各种属性完全一样，可以把它们当做是同一个物质。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它们，因为老实讲，我身体里的每个分子都是我。这种感觉有点怪，就像是有个人和我同名同姓，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杯子里剩下的水，和我刚才喝掉的水，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是单独的不可分割的一个东西。相反，我是由许多东西组成的。
不管那些了，我每天做的事，就是和它们打交道。人生，只不过是一段既不伟大，也非光荣，更无意义的和自己骨子里的基因的赛跑罢了。我意识到我其实是被它们控制着，而不是我控制着我的身体（这点很重要）。那么，自由意志只是一个谎言。我并没有做出任何选择，而是感受和记录它们。
如果现在拿出一个人偶，有人指着它对我说，“你不是什么人，你是这台机器”。这感觉倒也没什么。我的老师曾经把内脏比作化工厂。但如果反过来，指着它说，“你根本就没有活着，这台有血有肉的机器是你。”这种感觉简直毛骨悚然。
我意识到这些是很晚的事情。因为很多自然的事情往往意识不到。我每次睡着都是我身体休息了，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很累，于是我睡着了。但对我来说，这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我身体睡着的时候，我完全消失了。
一个简单的动作，喝水。我不需要知道我哪只手拿杯子，张嘴把水咽下去。以及我的肚子怎么吸收这些水，我一概不知。我知道我会渴，喝不到水会渴。我记不住我喝过多少次水了，我每次渴了我的身体都会去喝水。我的身体知道自己去找水喝。它很聪明。比我要聪明。很多事情我做不来，我的身体很容易就办到。喝水这个动作应该是脊椎就能办到的。它们完全记得怎样喝水，喝多少，让水进入食管里，而不是肺里被呛到。这也是我讨厌它的地方，它从来不和我说话。我的任务是陪着它，照顾好我的身体。
我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个人，有四肢五官，手脚灵活。我会识图去理解我都做了些什么。当然，大部分时间我还是能理解的。当我理解不了的时候，我会向神求助。神总能帮我解决这种问题。
我的身体对死亡有很清醒的认识，在我难受的时候，比如刚才，我喜欢的女孩不理我了。我会感觉到没希望了，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时候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因为它很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情绪是对未来的一种判断。当未来表现出好的一面，我会开心。反之我猜接下来会是坏的结果，我的心情就会很差。情绪这个东西挺有效的，我被这个东西控制着。
我握住笔，松手时笔掉在桌子上。控制我松手的信号，和笔落下来，其中的物理规则是一样的。也就是说，我做出的这一套动作和动作带来的后果，实际上它们的起因是相同的。在我看来，我扔掉笔的这个动作完全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但实际上我的脑中起了某种化学反应，最后信号使得肌肉松弛，扔下这根笔。而我之所以认为我控制这我的手，是因为我想象自己的身体做了这些事情。它做它的，我想我的。我只负责告诉身体，发生了什么。决定权还在身体。所以实际上，我没有控制身体。我的身体做完了所有的动作。我再猜和记住身体做了什么。乘客能告诉司机自己去哪儿，但具体怎么开车还是司机说的算。司机不说话。